扬州,广陵港
我有点不敢想象,自己的第一桶金居然这么多。江上一条条大货轮排出好几里,全部都装备了十六门火炮,甚至有一半装备了名为“火龙出海”的火箭弹,而这里的船足足有12条。都是杨霁家的船,正好多尔衮颁布了海禁政策令,她在北方的生意全部泡汤了,正准备进军海外市场,在东南亚各国混战中好好赚一笔。现在他们家族是率先加入市舶司编制的,不过我计划到达泉州后再正式发布招安令。
我没想到这么短短几天杨霁和伊东佑一已经混熟了。伊东佑一正在教杨霁空手道,但是她踢腿永远高不过腰。“诶,你不是没裹脚吗,怎么也这么恼火。”伊东佑一恨铁不成钢,“在我们日本三岁的小女孩也比你踢得好啊,空手道有这么难学吗?”
令我担忧的是杨霁在教伊东佑一汉语。“其实她早就会了,只是她说你说的官话和我说的不太一样,我就教她西南官话。”杨霁解释道。我很生气:“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后果啊,万一她是间谍,那天潜伏去云贵川了怎么办?”伊东佑一懒洋洋地说:“谁稀罕你那破西南官话,语气听起来那么牙尖,不学算了,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招募水手也异常顺利。江浙一带多游泳健将,招募令在周边农村一贴,农民就蜂拥而至,每艘船45名水手就满员了。他们听说是出海以官方名义做生意,都很高兴,纷纷感慨大明终于像宋朝一样完全开放海洋了。在水手们这里我还听到一则海上传闻,清帝国准备强迫朝鲜提供军舰,从海上登陆江浙和两广,一举灭亡大明,朝鲜境内的各个造船厂都在大兴土木。这是值得警惕的,我让我手下一个锦衣卫负责调查这件事,直接把报告给史可法督师和高弘图首辅发过去。
我们正在将货物押运上船——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样,它们本质上其实是商船。这一次有准备运向泉州与广州的山东苹果和运往越南东京河内的雕版印刷机。“安南蛮子也要看《三国演义》?哼。”伊东佑一看着工人装货时疑惑地自言自语。我心想,在我们眼中你也是蛮子,人家安南好歹还用汉字,你不过就是比黑黢黢的安南人长得正常,谁是蛮子还真说不定呢。
随着一声尖利的哨音,“踏踏踏”的脚步声传来。一队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他们一看就是被强征来充当炮灰的佃农,一个个皮肤黝黑灰头土脸,没有盔甲,穿着统一的明军制服。他们大概是一个百人队,领头的长官打着一面“嘉兴团练使”的旗帜。原来,这是一支团练部队,也就是地方上的民兵部队,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
那个团练使指着一条船叽叽呱呱,士兵们两眼放光,准备登上去。“百夫长,有何贵干?”我上前干涉,“我是苏锡常地区锦衣卫缇骑,这些船只被大明市舶司征用了。”那名团练使看到我的锦衣卫飞鱼服,连忙慌张地单膝跪地,像所有地方百姓那样害怕地说:“大人,小的不知,大人宽宏大量,一定会原谅小人。史督刚刚解散了前来勤王的地方部队和藩镇军队,在接下来的反攻中只动员了政府军,我们奉命自行回乡,就想讨个船坐。”
“你小子,当个缇骑架子还这么大!”伊东佑一很惊讶。
“你们准备去哪里?不要骗我,我知道嘉兴已经沦陷了。”
“大人恕罪,小的直说了,听说官府近日成立了市舶司,允许百姓以官家身份出海贸易,我们弟兄几个也想出海讨生活,像郑和大人一样为大明开疆拓土,却是找不到负责市舶司的那位官爷。”
“哦,就是我……不用叫我官爷,我姓马。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能出海吗?”
“瞧马大人这话说的,我们一百个儿郎都是在河里长大的,操的船能跑马,在台风里面行船连杯子里的水都不会洒出来。”
“海面作战怎么样?你们有作战经历吗?”
“有的,我们参加过扬州保卫战的外围战斗,只是负责机动掩护。不瞒您说,为了战场上多点活命的机会,兄弟们都自费购买了火铳,可以做到人手一把。在海上作战更是拿手好戏,江南多水贼,我们团练自然也没少闲过。”
“团练使,你叫什么名字?”我心想兵源的困扰可以解决了,按耐住狂喜的内心。
“长官,我叫秦山,以前是海商。”
我端详了一下这个团练。身材高大魁梧,却能说会道,年纪应该不太大,和他麾下的士兵一样,挺老实巴交的。
“打一枪试试。”
听到这话,秦山拔出火铳,抬手一放,一只海鸟闻声落地。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确实有武功。我招呼百人队中随便一个人出列,让他射击。他认真瞄准货轮上船沿上的一个苹果,“啪”地打出去,苹果碎成碎片。太强了。
“天哪,这枪法只有萨尔浒之前的神机营可以达到了。”我由衷称赞道。
“长官,你要是知道我们在海边跟倭寇斗了几百年就不会奇怪了。”
一旁的伊东佑一拔刀扑上去:“说谁是倭寇呢?”一刀把秦山的火铳从中间削成两半,秦山盯着一半枪管裸露在空气中的火铳,惊诧地说不出话。“她是日本人,你说话要注意一点,不然谁都救不了你。”我也很无奈。秦山又单膝跪下去:“女侠,小人错了,下次不敢了。”杨霁走上去劝慰伊东佑一,伊东佑一冷哼了一声表示原谅。
“这样吧,我们要下南洋,将会有丰厚的利益。现在你们弟兄分头上十二条船,你们嘉兴团练被市舶司征用了。”我说。
“天哪,还有这等好事?”秦山和士兵们喜出望外,“谢谢马大人!谢谢马大人!”
不一会儿,我们的船队向海洋方向航去。一路上我可以看见岸上不时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兵士走过,一定是史督筹划已久的大反攻要来了。船舱里很舒服,卧房也很宽敞,我拿着一卷文书走进去,捧着《侯方域集》看得津津有味的杨霁照例上前来又搂又抱的,我把她推开说:“哟,东林士人写的玩意儿也能入你杨大小姐的眼?”她回答到:“这个侯方域好可怜啊,就这么被阮大铖那奸佞给害了。”说罢又靠上来。“那个,我还有文件要写,在泉州必须发布出去。”我推辞道。
是的,这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刚刚那位团练所言反映了一个问题,就是得知了出海贸易却找不到相关机构执行。我准备上一封奏章,建议允许地方官授予出海百姓市舶司凭证,再按照七抽一的税制征税。
另外,我决心要在到达泉州之前把伊东佑一的身世弄明白。我也不明白到底是希望获得日本的情报还是单纯对她感兴趣。我还没有意思到我对她的好奇对我对待杨霁的态度产生了一些影响。
航行了一个时辰,快要出淮扬战区的时候,一条明军的舢板行驶过来,上面射过来一封信就离开了。我打开信封,原来是史督写的,他那娟秀的字体与武将身份格格不入。
“名为出海,实为避难,扬州孤城不可守,史某决心与扬州共存亡。中兴大明,全在你我,勿念。”
在这一瞬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多么伟大的一个人啊!终究还是淹没在了这乱世。
我向扬州方向鞠了三躬,我不会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向他鞠躬了。
前面就出海了,薄雾笼罩的也许是一个新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