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年5月2日,明帝国,扬州
我在清晨中的城市穿行。清晨,是不准确的,现在月亮还高高地悬挂在夜空中,最晚只有寅时。你也许会好奇,地处抗击满清最前线的扬州城,以严厉闻名的淮扬督师史可法的驻处,自然应该有着天下最严厉的宵禁制度,我是怎么做到来去自如穿行的?或者说,我冒着杀头的危险躲过一队队巡逻的士兵违反宵禁,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实很简单。脱去了白天兵科给事中的官服,我其实是帝国特务机关锦衣卫里一名百里挑一的缇骑。虽说缇骑是二十名锦衣卫里选一个,但除去那些靠恩荫和贿赂晋升的酒囊饭袋,我说我是百里挑一一点也不夸张,真的。如果被士兵们不幸捉住抓给史可法总督怎么办呢?他恐怕只会埋怨我武功不好吧,因为今天我的行动就出自他的授意。
在屋顶的瓦片上跳跃,躲过一队队手持火铳的神机营士兵,我终于来到了那个红毛夷商人约定的地方。据说红毛夷不是他们的本名,他们来自欧罗巴大陆的尼德兰,据说是一个由很多省组成的国家,颇有周代诸侯封建的意思。我在那座院子外看了看,屋子前后各有一扇门,院子中央还有一口井。不过让人细思的是,井口边的土地是干涸的,一滴水都没有。雨水可以顺着屋檐流入屋旁的一口缸内,很明显那才是屋内住客的水源。我笑了笑,清军向长江水源投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现在扬州城内还没被填平的水井都是可疑的。我在井口插了一根旗子,然后绕向前门。
其实在走向前门时,我就已经发现一个暗哨在屋顶探头探脑,只是假装没有看到而已。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很奇怪的官话腔调,是客家口音与西洋口音的结合:“这么兵荒马乱的时节,又这么早,客官没事就请走吧。”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越乱的世道越有牟利的机会,越早的鸟儿越有机会吃到大虫。”门一下打开,我被抓住手臂扯了进去。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手脚被三个红毛夷按住,一个摸走了我的绣春刀,还有一个文质彬彬眼睛上戴着两片玻璃片的人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他应该就是范德维尔了。随即,他开口了,一口华北官话比朝廷里的官员还流利标准。
“你是谁,是官家就宰了你。”
“斯内德先生引荐的道上人而已。”
“撒谎,不是官家,你怎么能在宵禁这么严的城市里到这儿来?”
“呵呵,要是连宵禁都怕,我也没必要做这行生意了。”
“你睁大眼睛看,这把刀”他胸有成竹似地把我的那把绣春刀递上来,“这是锦衣卫配备的绣春刀吧,下辈子再当锦衣卫,记得让伙房多给你打把杀猪刀。”
“如果我是真的锦衣卫,我为什么要带把绣春刀,这样你们不都知道我的身份了吗?”我无辜地盯着他,“用来用去还是这把刀最顺手。”
那个戴着玻璃片的红毛夷再看了我一眼,突然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卢卡斯,给他松绑”他对着为首的壮汉用荷兰语说到,又转向了我切换到华北官话,“不错,冷静又勇敢,是我们想要的人,马君,祝我们合作愉快。”
我脸上笑了笑,内心里开始鄙夷这个蛮夷。身为东印度公司的中华地区经理,居然就这胆识,他一定想不到我算准了他不会杀我,更想不到由于11年前在厦门发生的那场尼德兰与明帝国之间的海战使得东南的缇骑级别的锦衣卫都必修荷兰语。
“范德维尔经理,你们需要郑和下西洋时期的文卷,要去南京把它们偷出来对我易如反掌,现在的关键是,我应该把它们交给谁。”我轻描淡写地问道。他已经完全放松戒备了:“你需要把它们交给在江宁的走私船集团,他们为我们工作,我会给你一个信物。”他掏出一个写有地址的信封和一个东印度公司的令牌,我点点头,最后一次环顾四周——没有障碍,没有地窖的平房,准备离开。突然那个叫卢卡斯的壮汉开口了:“你,信物,你的,还没给我们!”我看看范德维尔,他有点尴尬又略带讨好地看了看卢卡斯,对我说:“马先生,我们信得过你。”
堂堂东印度公司经理,还不如一个壮汉心思缜密,看来不栽在我手上都没天理了。我走出前门,正好迎面撞上5月2日的第一抹朝阳。
战争和疫病并发的时节,原本兴盛的江南市镇没有了纸醉金迷的生机,并没有成群结队的佃农和机工进城兜售商品。没有人烟的街道上,我轻易地发现了跟在我背后的尾巴。我拐进一条小巷闪进了一家废弃的勾栏。那个满头金发提着阔身长剑的蛮夷正惊慌失措地边喘气边寻找我。太不专业了。我从他背后突然发力一脚扫在他小腿上,紧接着用绣春刀的刀鞘猛击他的膝盖和手肘让他无法爬起来。这个红毛夷满头汗珠呻吟着,我蹲下来冲他一笑:“你肯定不是范德维尔先生派来跟踪我的吧,是卢卡斯的主意?”他仍然在呻吟,也许他的膝关节和肘关节都断掉了。看着他在地上艰难地爬行,我突然想一下给他个痛快,免得被同行们用难以想象的酷刑伺候。
“你只是明的吧,还应该有一个暗的。”红毛夷惊讶地看着我从短袍里掏出一把用布和木头做成的手弩。后面屋顶上砖瓦掉了下来,看来有人想逃跑,我用手弩射出一枚烟丸,那片屋顶立即有红色的烟雾弥漫开来,现在就交给同行们了。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并没有发现什么暗哨,只是直觉告诉我那个卢卡斯不会这么简单才诈他的。
我再一次转向那个红毛夷:“我就是锦衣卫,绣春刀是我的,你们经理的自大和愚蠢把你们全部送去……见你们的上帝。锦衣卫的审讯手段你是知道的,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也许我会给你个痛快。”红毛夷现在脸色苍白,快要晕过去了。“你们对郑和下西洋文卷的哪一部分最感兴趣?不要想骗我,我已经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了,只不过是确认而已。”我利用此前料事如神的表现再一次诈他,“本来想问问范德维尔,但卢卡斯太聪明了。”红毛夷嘴唇咧了咧,我用刀鞘一次一次反复碾压他的膝盖,他惨叫混杂着荷兰语和官话喊道:“南洋!东印度的金鸡纳!啊……解药!”一听到解药,我意识到荷兰人的阴谋不简单,也许还有更复杂的原因。
这一次,红毛夷彻底晕了过去。几乎与此同时,十多名锦衣卫和二十多个巡城的士兵拿着刀枪围了上来。“马缇骑,史总督让你赶快回去!”一个小锦衣卫看着地上的红毛夷皱眉头,“还有一个是他的同伙吧,拔出刀就朝我们冲过来,被神机营的兄弟一枪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