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笙满脸通红地看着秦游走出门外,这才赶紧穿好衣服,连早饭也顾不得吃,拉着秦游就要去见琴香。但她突然发现,原本紧张到不知所措的自己,在秦游的安慰和“戏弄”下,仿佛并没有那么害怕了。
秦游和雨笙见到琴香时,清园已经将事情禀报了,雨笙留宿秦游住处、衣不蔽体,是清园主要重点禀报的内容,此外还有秦游替雨笙买早点的细心照料,自然也小心翼翼地没有落下。她很注意自己的措辞,尽量不显得对雨笙和秦游的做法有何不满,只是稍稍为雨笙的随性和大意有些关怀的担心。清园观察到琴香的脸色有着明显的变化,就连呼吸更加悠长和沉重,那是带着怒火的。但良好的修养、刻意的自制,让琴香依然保持着冷静。听完清园的禀报,琴香没有多说、也没有多问一句话,更没有让人去传唤雨笙,仍旧安静地享用着早餐。清园默默地退了下去,正在困惑琴香小姐的沉着冷静,却发现秦游和雨笙快速走了过来。雨笙撇了一眼清园,径直向内屋走去。清园却迎了过来,道:“你们居然还自己来了?”
“闪开,我要自己跟小姐说。”雨笙没好气地道。
“我已经说过了。”清园压低了声音,有些得意地道,“小姐现在面色很不好看,你也要去吗?”
“清园!”内屋传来琴香清冷的声音,“你去请戴志诚公子来一趟。雨笙,你带秦游公子在外面稍座,等戴公子到了后一起进来。”
雨笙、清园等不敢怠慢,连声应允。只是三人心中都有疑惑,此事为什么要叫戴志诚过来?
琴香的苑内一时寂静,若是平时雨笙自会招呼秦游喝茶看座,但今日却生怕多发出一丝声响。反倒是秦游,竟出奇的镇定,只是这气氛,却再不适合他和雨笙额外的交流了。
好在戴志诚来得很快,不过琴香还从未这么早找过他,他心中正在嘀咕出了什么事情。他见秦游也在,正想开口来问,琴香却率先走了出来。
琴香面无表情地环视了秦游等人一圈,雨笙涨红着脸低着头,就在揪自己的衣服,清园微微低头、却仍是不是向秦游和雨笙那边望上一眼,秦游虽依旧抬头挺胸、泰然自若,心里却少不了几分憋闷。戴志诚则是一脸茫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这个样子?”
“是清园说,还是雨笙你自己说?”琴香清冷地道,随即罕见地哼了一声,道:“谅雨笙你也开不了口,还是清园你来说吧。”
清园微微得意,只是一抬头看见秦游桀骜的眼光正看向自己,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她忙收取那若隐若现的笑容,将今早的情形又说了一遍。
“小姐,昨天只是见天色太晚,我是一时偷懒才……”在清园好不容易说完之后,雨笙连忙解释道。
“你别说话。”琴香断雪切玉般直接打断了雨笙,双眼却看向了秦游。
秦游对琴香向来有些敬畏,在她面前终于收敛了一直以来的傲气,微微侧头,道:“我昨日大醉醒来已经是子时了,雨笙姑娘白日里照顾我辛苦,她房间与我住处又相距太远,所以我才提议她在我那里权且休息。”
“她在你处休息时,你在哪里?”清园冷不丁问道。
秦游脸色一沉,看向清园,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在哪里?”
清园本来对秦游颇为畏惧,但此刻毕竟在琴香身边,徒增了几分底气,只是仍不敢直面秦游,反而转头向雨笙道:“秦公子晚上在哪儿,你最清楚了。”
“清园,你别血口喷人!秦公子是正人君子,他昨晚彻夜未归,直到今天早上你在的时候才刚刚回屋。”雨笙着急辩道,对于清园的横加污蔑,她又是委屈、又是激动。
“是吗?那岂不是白费了你宽衣侯寝,一夜煎熬?”清园对着雨笙冷笑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清园半张脸顿时涨红,她惊愕看着秦游,秦游也正怒瞪双眼,狠狠地看向她:“你嘴里干净点。”
清园扑通一声跪在琴香面前,哭诉道:“小姐,雨笙夜宿秦游处尚且衣不蔽体,说是秦游外出却房门大开,如此种种都是清园亲眼所见,绝不敢欺骗。请小姐替清园做主。”
琴香脸现薄怒,看向秦游道:“我苑上的丫头说话,自该是我来管,秦游公子少操点心吧。”她第一次以“秦游公子”来称呼,短短四个字,却让秦游与她好似陌生了很多。
看着秦游默不作声,琴香心里更有了几分气焰,道:“清园,你还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有了琴香撑腰,清园愈发得意,她轻轻摸了下有些肿胀的脸颊,道:“小姐,我觉得雨笙和秦……尤其是雨笙,也太不知自爱了。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不光她自己,连带着小姐脸上也没光彩。”
“哼,你是担心我脸上不好看,还是希望我把雨笙撵走,好让你取而代之?”琴香对清园突然变脸,冷喝道。
刚刚站起来的清园再次跪在琴香面前,又惊又怕,道:“小姐,清园绝不敢有如此心思,清园只是为了苑上的名声考虑。”
琴香冷冷一笑,道:“你脑子里尽是些不干不净的念头,秦游公子只是担心雨笙深夜独行安危,权宜之计,却被你以为是什么?”
琴香的突然责难,让清园战战兢兢,她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说不出来。但事已至此,她不得不为自己辩解,道:“小姐,不是清园有那些肮脏念想。只是雨笙和秦游、秦游公子关系非同寻常,她说秦游公子夜间不在房间,可有什么证据?”
秦游冷哼一声,昨晚与雨笙道别已是深夜,他独自一人在庄外徜徉,想着徐靖将要面对的血雨腥风,又期盼自己赶紧练好武功走出庄门,直到清晨才买了些早点回庄。只是那深更半夜的,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在侧,能有什么证据?
正在秦游稍稍犹豫之间,琴香冷哼一声,道:“清园,你还不死心。戴公子,昨日秦游在哪,烦请你通告一下。”
戴志诚微微皱眉,却毫不迟疑地道:“清园,你可真是错怪秦游和雨笙了。昨晚子时后,秦游就一直与我在一起,我二人畅谈了一夜,他是一早才离开的。”
秦游猛然看向戴志诚,却听戴志诚笑道:“好你个秦游,你去做好人,将房屋留给了雨笙姑娘休息,却害我一晚上没觉睡。”
“清园,你还有何话可说?”琴香渐露怒色,责问道。
戴志诚的突然作证,让清园措手不及,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一时又说不出在哪里。面对盛怒的琴香,清园很是紧张,口中只重复了几个“我”“我”,却没说出完整的话来。
但琴香已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冷冷宣布道:“清园,你自己心术不正、恶意造谣,污蔑秦游公子和雨笙清白,无事生非。你如此心机、行事,玉璧山庄决不能容你。”
清园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哭诉道:“小姐,清园知错了,请小姐重重责罚。但清园对小姐忠心不二,求小姐不要赶我出去。”
“恶意中伤、长舌生非,此风绝不可长,你立即收拾离开,免得我叫人赶你走。”琴香冷面如霜道,“只是,念你平素也无其他过错,做事也算麻利勤快,赏你二十两银子,补贴家用吧。”
“琴香小姐……”却是戴志诚有话要说。
“不必求情!”琴香决然打断戴志诚,向清园道:“我决心已经,你再啰嗦叨扰,连赏银也不予你。”
琴香的决定让人无可抗拒,清园自知没了回转余地,不敢再说。二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两三年生计,在触怒琴香被赶出山庄后、还能赏这样一份银子,清园心里对琴香仍然是感激的。她给已经背身过去的琴香磕了个头,抽咽着退了出去。
“清园,你记住今天的教训。离庄以后,我若再听到你造谣此事,败坏山庄清誉,必不饶你。”琴香冷言道。
清园扫了一眼低头不语的雨笙,又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秦游,她对秦游仍是后怕,即使琴香不叮嘱,她离开山庄后,也不敢再说了。
清园离开之后,屋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志诚,多谢!”秦游向戴志诚轻轻拱手致意。
“呵呵,谢我什么?快谢香姐吧。”
“多谢琴香姑娘……”
“住口!”琴香忽然转身,脸色铁青,道:“谢我什么?一个大小姐、两个客卿,联合起来做假证,欺负一个丫头,还要我亲自把她赶出去!”
面对暴怒的琴香,秦游和雨笙才意识到,琴香很在意昨晚的事情,只是为了保护二人,不得已先让戴志诚心领神会的配合着赶走了清园。但真正的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小姐,都是雨笙的错,请你责罚我吧。”雨笙扑通一声,跪在琴香面前。
“你和秦公子情投意合,私定终身,有什么错了。”琴香怒道。
谁也听得出琴香在说气话,雨笙更是连忙摇头,道:“小姐,我是一时糊涂,只是奉命去照看一下秦游公子,绝不敢有其他念想。”
“你有什么不敢的?执法队的规矩你不知道?昨晚的事情若是传开,你难道不知道是什么后果?”琴香斥道。
听到“执法队”三个字,雨笙倒吸一口冷气,向琴香哀求道:“小姐,雨笙知错了。您怎么责罚我都行,求你千万不要将我交给执法队。”
秦游看得出此时的雨笙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了,在他心里,其实并不认为此事有多么的严重。他最大的担心,无非是传出去风言风语对雨笙名声的影响,却并没有真正以为有什么错误。眼见雨笙如此委屈、害怕,他有些不忍,伸手去拉雨笙的胳膊,道:“你先起来。琴香姑娘要是想将你交给执法队,就不会赶走清园了。”
琴香“哼”了一声,“你倒是聪明!”语气中显而易见带着怒气、甚至讥讽。
在秦游的记忆中,琴香大多时候是冰冷的,但对于自己,却一直是友善甚至关心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琴香带着愤怒与不满,在责难自己。
仿佛只有在琴香面前,秦游不敢有自己的傲气,因为爱慕而产生的敬畏,让他不愿、甚至不敢与琴香争辩。甚至因为惹得琴香生气,秦游有些愧疚。他本来颇为伶俐的口才,在琴香面前却显得笨拙。
琴香对雨笙向来视同姐妹,但今日却越看雨笙越是烦躁,见秦游并不答话,莫名的又是一阵气氛,道:“你的秦游公子都说明白了,你还哭什么。起来吧!”
雨笙如遭大赦,却下意识推开秦游的胳膊,自己站了起来,刚想说话,又听琴香说道:“你别在这里哭了,惹的人心烦意燥。下去吧!”
雨笙知道琴香毕竟是饶恕自己了,甚至没带有其他半点惩罚。只是此时琴香正在气头上,既然发话了,雨笙不敢多做停留,抽噎着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琴香已然侧着身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戴志诚给秦游打了个眼色,让他吭声去安慰一番。秦游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当是没看见。戴志诚暗暗心急,终于忍不住道:“琴香……”
“你也出去吧!”琴香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脾气,但语气中仍然透着不耐烦。
戴志诚微微无奈,琴香很少发脾气,但这次却真的不小。他冲秦游努了努嘴,秦游这次却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道:“那,我们都出去了。”
二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这几步路却走的心惊胆战,终于轻轻地松开一口气时,却听琴香冰冷却坚决地道:“秦游,你给我留下!”
戴志诚吐了吐舌头,暗祝秦游平安多福,自己却加快脚步开溜出去。
秦游硬着头皮又转了回去,面对琴香,秦游总是莫名的紧张。但他并没有让沉默持续太久,主动道歉:“昨晚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
琴香一声轻哼,声音却平淡了很多,道:“雨笙那丫头喜欢你,你们两情相悦的,这事也没什么对与错。”
秦游不料她会这样说,却下意识地连忙“解释”道:“不是,你误会了。我对雨笙只是朋友,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你不喜欢她?”琴香对秦游的“解释”有些生气,道:“你不喜欢她,留她住你那里做什么。”
“我昨天只是担心……”
“可你那样做,会让雨笙怎么想?让别人怎么想?”琴香责问道:“雨笙这丫头心思很单纯,你这样做,说是担心,实际就是在欺负她。”
秦游一时语塞,更有一个深远的念头在脑海中展开。他很确定自己对于雨笙,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更像朋友、或是兄妹,他对她有关心、也喜欢在一起说笑,甚至偶尔亲近一下。这种感情,跟另一个人——婉儿,给他的感觉更加相似。而他先前也一直认为,这就是男女之间所谓的喜欢,或是“爱”。但是最近的这半个月,尤其是在金燕宗拜庄日前与琴香夜谈之后,他的感情世界里,多出了另外一道更加浓烈、不可抑制、无法描述的感觉,琴香的面貌、表情、声音、举止,在不断地、无法克制地涌现在秦游脑海之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琴香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喜怒哀乐,都能极大地牵绊和影响秦游的心绪。甚至在一度看不到解决天煞希望的黑暗日子里,他最担心的不是内力的耗散,而是如果自己不够出色、还有什么脸面去接近那么优秀的琴香。半个多月来,秦游忽然明白了很多以前没有感受词语的意思,什么是“巧目倩兮、美目盼兮”、什么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什么是“魂不守舍”、“患得患失”。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明白了,“喜欢”和“爱”,原来并不相同。
看着突然出神的秦游,琴香微微皱眉,道:“你在想什么?”
秦游连忙回神,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更加坚决地道:“我确实并没有喜欢她。”
感情的事琴香无意去勉强,只是郑重地道:“你既然不喜欢她,就别那么关心她了,免得雨笙误解,以后平添伤心。”
秦游暗暗下了个决心,点头应道:“好,你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他微微停顿,见琴香脸色渐渐温和,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惹你生气了。”
兴许连秦游自己都不知道,这句“对不起”他说的有多温柔。琴香听出了微微异样,却没作反应,她轻舒一口气,道:“你跟我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琴香看着一眼秦游,脸色终于恢复成平时模样,道:“前几日三公子刚说了振兴山庄的大事安排,无论是父亲、还是山庄的各位长老,对你们都抱有重盼。尤其你和徐靖,是山庄近几年来最为出色的年轻客卿了。可你倒好,眼睁睁看着徐靖走了,自己又跟雨笙来了这一出闹剧。”
秦游不料琴香突然言及此事,相似的年纪里,琴香心中背负的东西,似乎比自认为很早熟、很懂事的秦游,更加沉重。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在生气。”秦游心中暗暗惭愧,对琴香却更多了几分敬畏和歉意。
“要不然呢?”琴香白了他一眼,道:“雨笙跟我这么多年,情同姐妹。你们若真是两情相悦,我还替她高兴呢。”
“你高兴?”秦游心中一阵失落,望向琴香。
琴香却没注意秦游的眼神,道:“是啊,虽然认识你不久,但觉得你很不错。雨笙虽然出身一般,但品性相貌……”
“你别说了。”琴香的说话罕见地被人打断了,秦游低着头,但琴香听得出来他声音中显而易见的不耐烦。秦游自己也察觉到了,话一开口他心中依然后悔,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我只是想,我现在还是应该多花心思在武学之。雨笙,我以后少见她吧,免得你……你和大家误会。”
琴香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似对秦游的打断也没放在心上,但也不再提雨笙的事情。突然,她问道:“你的那些天煞气息,风寒老人传给你的心法管用吗?现在都清除干净了吗?”
秦游心里头咯噔一声,几乎在一瞬间,他就要和琴香说明真实的情况,但略作沉吟之后,他却微微一笑,道:“风寒老人的心法当然管用,我现在已经全部正常了。”
琴香展颜一笑道:“那就太好了。你有这么好的内功基础,若得名师,假以时日肯定会在武学一路上大放异彩的。我先前还对你有些担心呢,如果天煞之气不断损耗你内力、让你前途受损,那真是太可惜了。”
看见琴香今日难得绽放出这般微笑,秦游掩饰住内心的尴尬和忐忑,微微笑道:“放心吧琴香姑娘,他日学院落成,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精进,不辜负山庄上下的期待。儿女私情的事,我现在不会放在心上的。”
琴香一扫今晨阴霾,笑靥如花,给秦游鼓劲道:“好啊!等你武功大成,闪耀山庄时,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