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嘉乔哪里受过如此优待，他觉得自己像当上贵宾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顺着他方向的勺子，心头一热，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他本想吃一口盛在勺子里的小馄饨，他却放了下来，说：“这么说来，你也喜欢吃小馄饨？”他对与她有着同样的口味表示出前所未有的庆幸。
“不行吗？要知道小馄饨有很多种，一般的小馄饨，不过是缩小版的馄饨罢了，心子里是实质的，而且肉非常多，要是皮子再厚些那就失去小馄饨的灵魂，没有魂的小馄饨无非就是行尸走肉。而你看这种泡泡馄饨，妙就说妙在它的飘逸身姿，薄薄一层馄饨皮里象征的裹上一点肉，整个世界就浪漫起来，你看它像不像女孩飘在风里的裙摆？你再仔细瞧瞧，它们一只只相互围绕着，更像一朵朵簇拥着盛放在碗中的花朵，在碗中开得花团锦簇不亦乐乎。”春晓朝他看着，用苏州话喃喃细语，钟嘉乔整个人陷入一种酥酥麻麻中，他期盼着她再多讲几句。
“你的苏州话讲得真是标准，你从小也在市里长大的吗？”
“嗯，我……就在这附近长大。”
“好巧，我也住附近。就这那边，”钟嘉乔指了指门外的路，又做了个向左转的手势，“就说清洲观前那条巷子里。”
“你也住哪里？”
春晓这么一说，钟嘉乔猜到几分，她对这附近的区域应该是很熟悉的，可是隔壁邻居大妈们的闲言碎语中也没听说过她这一号人物啊。
“不过后来读书了，就一直住校，没怎么住这里……”春晓犹豫了一下，“我大伯大伯母住这附近，我今天就说来看看他们的。”
钟嘉乔半信半疑，看亲眷，又是关系那么近的，怎么连饭都不留她吃呢？他认为春晓同他们肯定关系一般，或许她是另有隐情，他保持一颗好奇心，睁大眼睛等着听她故事的模样，连小馄饨都已冷却。
春晓低下头来，默不作声吃起了生煎包，她脸上被铺上一层有别与刚才说小馄饨的精气神，一股历经千帆的感慨使她布满忧郁的神情，像晴转多云的天气，钟嘉乔不再追问。
钟嘉乔识趣地换个话题：“下午有什么打算吗？”
“我其实还想去逛一逛平江路，好久没去了，感受一下市井生活的气息。”
“需要我作陪吗？”
春晓认为这个问题很突兀，毕竟她与钟嘉乔可没有多熟悉，他怎么这么说话，她不好意思回绝，用沉默试图打消他的念头。谁知道，钟嘉乔并没领悟要领，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于是他厚着脸皮表示，甘愿作陪，春晓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最近是暑期，旅游旺季，平江路人来人往，万一你出了什么安全问题呢？你一个弱女子不应该单枪匹马地出门。”
“钟sir，你说得我好像要去干嘛似的……逛个平江路能有什么危险？”
“那可不一定哦，”钟嘉乔举了个例子，说着他轻声贴近她耳畔，“你也不会想到，早上跑个步也会撞见尸体吧？”
经钟嘉乔这么一说，春晓心里的害怕涌上来，她又想到那具尸体是她所认识的赵雪仪，她打个了冷战，最后同意钟嘉乔的作陪。
出了哑巴生煎的门，他们两个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巷子口，这条巷子是通往平江路的一条小巷子——大儒巷。巷里子保持着市区居民日常风貌，粉墙黛瓦的苏式风情进入眼帘，然而老房子终究是老旧残破在七月艳阳之下更显残破不堪，像积满故事的泛黄旧日历，一页页书写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更有甚者已经是空屋，透过破碎的窗户玻璃向里望去，里面在人去楼空的寂寥，想必主人早就搬离。
他们绕过一些旧房子，没多久就到了平江路上。这条平江路果然如钟嘉乔所说人山人海，一眼望去挤挤挨挨都是人。可春晓自有打算，她熟门熟路地走，没几步就进了一家店，名字很文艺——猫的天空之城。钟嘉乔很少来这种地方，他猜想应该是咖啡馆之类的吧。他紧随其后也走了进去。店铺是由原先老房子改建，门口还保留着木头门槛，一层历史感油然而生，他跨过门槛，内堂处是一个满满当当的货架，上面摆放些铅笔文具之类的东西，钟嘉乔朝这些东西看了一眼，想不明白这家到底是什么的店。春晓没逛，只是站在收银处面对着服务员，她是不是想点什么？钟嘉乔猜想。因为他见春晓一直抬头看着价目表。
“我来吧。”
“不用，不用，你要喝什么？”
钟嘉乔看了一遍饮料单，实在没什么想喝的。
“我要玫瑰乌龙奶茶。”春晓点了这个，他本来也想跟着来的，想想玫瑰之类的应是女孩喜欢的吧，他就换了“金桔柠檬茶”。
钟嘉乔执意要买单，再争执下去他眼里就流露出不开心的样子，春晓停止与再跟他争了，她默默走到里屋去，把买单的机会留给他。等钟嘉乔端着饮料过来，春晓的手中已拿着一本书朝他走过来。
“你还在这儿看书？”
“嗯，”春晓将书放在桌子上，钟嘉乔一看是波伏娃的《第二性》一书，“上次看到……这里……”春晓指着给他看。
“你是有多常来这里啊？对这里的书都了如指掌。”
“也不常来吧，不过喜欢这里安静的氛围。”果然，钟嘉乔环顾周围里屋里有一个书架，上面摆放着些书，有些书已经略显老旧，书的外皮破旧不堪，看来来这里看书的人不少。其他桌子上的人也都是独自来这里看书的，他们都自觉点了饮料一声不吭地看了起来。他抬头望了望，这里的设计真是别有洞天，里屋的屋顶是透明玻璃，能够一抬头便望见湛蓝天空，要不是七月浓烈的阳光，换成其他季节这这里真是难得的浮生半日闲。
他可不是坐得住的人，喝了一口金桔柠檬茶后他站了起来，掉过头往刚刚进来的内堂走去。绕开卖铅笔文具的货架，他朝右手边的墙面看。墙上居然是一整面的明信片墙。他觉得甚至有趣就一张张看起来，其中有些是写给过去的自己，有些是写给恋人的，有些还是写给宠物的……他觉得写有好意思的就多看了几眼，正当这时，他眼里瞟到一眼右边角落里一张不太起眼的明信片，上面的字迹他不是很熟悉，可名字却让他大吃一惊，他停下来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明信片上写着：“愿友谊之花长存”，落款是赵雪仪和林春晓，时间是2018年。
钟嘉乔回头看一眼正坐在里头安安静静看书的春晓，他觉察到春晓有事瞒着他。他露出雄鹰一般的锐利的眼神，他走过去，坐下来。
钟嘉乔带着满脸狐疑的表情坐下来，眼里飘忽不定，他的脑子在飞速转动，他思索着名片上一些细节部分，比如时间2018年，这是去年……
春晓默默放下手中的书，她回想着刚刚用余光偷瞄他的举动，她正在心中努力盘算，不一会儿，她脸上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回头望一眼明信片墙，心里有了数。
没等钟嘉乔开口，她便说：“钟sir之前我与赵雪仪也来这里看过书。”她这句话打破了钟嘉乔的疑问。
“你和她？”钟嘉乔小心谨慎地问。
“是的，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做文案的，一有空就该多看些书，所以我就带她来了这里。”
“你们的关系还不错嘛。”
“她是我的学妹，”春晓淡定地喝了一口玫瑰乌龙奶茶，“这也是她到我们公司后无意间闲聊我才知道的。她说她以前就很崇拜我。”春晓说的时候中间有短暂的停留，像是在对赵雪仪描述的补充说明。
“那真是……好巧啊！”
“我觉得不止是巧，连际遇都相似的可怕，这是命运啊，”说着春晓打开了话匣子，“我和她都算是孤儿，孤身一人挣扎在生存的痛苦边缘，彼此惺惺相惜、彼此相互慰藉。”
透过身上的“孤儿怨”香水的味道，春晓压低声音，有意让故事渲染成一道悲伤河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