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康慈皇贵太妃传了银针,只见她佯装要把那针扎紧方守义迷离的眼中。皇帝才十八九岁,哪里见得了这,忙阻止道:“额娘,皇阿玛之前经常赞扬您温柔善良,您怎今日却……”
“哦,你是觉得额娘好狠毒,是不是?”
“儿子不敢。”
“不敢?呵,皇帝如此偏袒这个方守义,只怕是有什么事瞒着额娘吧?况且奕訢说了,是皇帝让方守义进的宫,自然方守义为什么鬼鬼祟祟,皇帝是最知情的。哀家还纳闷呢,既然之前方守义说错了话,皇帝不罚他,反而顺水推舟把方守义赐给了奕訢,必然,是皇帝的目的吧?”
皇帝闻言一惊,顿时说不出话来。
良久,皇帝摇了摇头。方守义被那根针吓得半死,依然说着胡话,康慈皇贵太妃俨然是信了,便把方守义扔在一边,指着小方子说:“你,赶紧把这个老糊涂给哀家带出去。皇帝仁善,你就带着你叔父回乡颐养天年吧!哀家也发发善心,到时候别说哀家心狠,便赏你叔父一座轿子,送回河间。”
小方子拉着一旁不省人事的方守义赶紧谢恩逃了出去。
因为皇贵太妃催得紧,所以方家叔侄俩连夜就从紫禁城里离开了。看着东华门吱吱呀呀地关上了,小方子拍了拍轿帘,冲里面低声道:“叔父,咱们出宫了。”
方守义探了探他那“破败不堪”的脸,不舍地看着这座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喃喃道:“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
小方子甚是不解:“怎么,叔父还想在紫禁城待下去?”
方守义叹了口气,无奈道:“像咱们爷们不爷们,娘们不娘们的人,能得到主子的恩宠,是多大的荣幸啊!”说罢,伸手够了够坐在马背上赶车的小方子,“你先往神武门走,我再跟这儿告个别。”
小方子冷笑道:“叔父,就您的一句话给自己招了多少祸,您还对这里这么留恋,您不是自讨没趣吗?侄儿说句不好听的,您伺候先帝爷这么多年,换得这么个下场,实在是不值。为了活着,您不惜装疯卖傻,这时多险的一步棋啊!若是真被那个皇贵太妃戳穿了,想必您现在已经在慎刑司被打死了。”
他努了努嘴,不满道:“望鸿,你也跟着我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知道一个‘忠’字呢?就算是我今儿个死在了慎刑司,那也是奴才该有的命罢了。更何况,你也知道你自己,你不想叔父,你还有……”
方守义便不再说下去了,只是看了看天上的弦月,撂下了轿帘,一夜未眠。
方守义这一走,给双方都留下一些喘息的空间。小方子和原来一样,还是在养心殿做太监,伺候着皇帝。
皇帝不常在养心殿待着,而更喜欢往东西六宫走走。虽说册立了皇后,但皇帝对他不过也就是恭敬一些,平时也赏些用的穿的,所以皇后钮祜禄氏过的还算不错。而宫里日益得宠的却是丽贵人。
尽管皇帝这么爱往后宫搭时间,可是都四年过去了,也没见哪个嫔妃有了身孕。他也不喜欢封赏嫔妃,直到了咸丰四年,他才晋封了一些嫔妃的位分。丽贵人进为丽嫔,兰贵人改了个封号,赐为懿嫔。晋封不多,降位却是常有的,这件事到真的遗传他的父亲道光皇帝。英贵人伊尔根觉罗氏褫夺封号,降为伊贵人,春贵人降为明常在,玫贵人降为玫常在等等。
宫里宫外烦心事越来越多,虽说和洋人打的那场仗过去了好多年,但是那些洋人在大清国为非作歹,朝廷衙门一时都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他们去。
皇帝情绪一直低沉着,直到咸丰四年的下半年,宫里才填了些喜气——丽嫔有了身孕。
对于即位了五年的咸丰皇帝来说,妃嫔有了身孕,简直是一个大喜事。于是宫里的太医还是御膳房的太监来来往往,热闹极了。
像璹贵人等人,每天都和着一干嫔御风风火火前来探望,总是到了天黑了才散了。
懿嫔却不和她们一样,她每天只待在自己的宫里,看着满屋的兰花,该怎样打扮就怎样打扮。时而得闲了,就看看一些书,她虽读不太懂,但也是硬着头皮看。
丽嫔一有喜,御前自然少了得力的人。懿嫔总是做了小糕点往养心殿送,有时皇帝批折子累了,还送些参汤。久而久之,皇帝便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妩媚动人的叶赫那拉氏。
那时,她去选秀穿了一身绣着兰花的衣裳,皇帝觉得她颇有一丝刚毅,便留了她的牌子,赐为贵人,封号为“兰”。近来总感觉她的心思与能力愈发显著了,于是改了一个“懿”字。
于是,储秀宫也总有皇帝的身影。他常常和她聊聊朝政,发觉她有时候正能帮助自己排忧解难。他还真的不怎么喜欢管朝政,他皇阿玛也没给他留下个好的江山,道光二十年的大战,早已让清王朝这座大厦动摇了根基。他也想重整江山,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虽说这边丽嫔有着身孕,可这时的皇贵太妃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四五年来,她心里还没忘了这个皇后的名分,因此,多年的耿耿于怀,使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皇帝叫太医院的院判赵之雄诊治,最后也无济于事了。
皇贵太妃卧病在床,一时苍老了不少。皇贵太妃经常神志不清,时而清楚,时而糊涂,但始终嘴里念叨着“奕訢”。她的手紧紧握着如沁,眼里噙着泪,也是喃喃着那两个字:奕訢。
如沁实在是不忍心,常常从寿康宫跑向养心殿,请求皇帝恩准奕訢进宫。“皇上,奴婢以为,皇贵太妃不过是这两天了,她是奕訢的额娘,也是您的额娘,还请您顾念皇贵太妃曾经抚养皇上数年,让六爷进宫侍疾吧!”
皇帝笑了笑,放下了手里的那本折子,道:“如沁姑姑多虑了,朕怎有不让儿子见额娘的道理呢?”说罢,招呼了一声小方子,“让恭亲王入宫侍疾。”
当日午后,恭亲王奕訢便从府邸匆匆忙忙奔进了寿康宫。见了病榻上的皇贵太妃,奕訢泪落如雨。几月不见,自己的额娘竟然如此清瘦。“额娘,儿子叫您受委屈了!奕訢不孝啊!”
见自己的儿子哭成这样,皇贵太妃怎能不伤心?宽慰道:“儿啊,额娘不怪你,额娘不怪你。要怪,也得怪那个你杀千刀的皇阿玛!他那么歹毒的心肠,抛下了你我母子二人,到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如今的大清江山也让奕詝给糟蹋了,国库空虚,真当是额娘看不见啊!成天就知道往后宫跑,连个皇子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他只知道一味地疏远我们,丝毫不顾念我当年的养育之情。你知道,额娘就是想要一个太后的名分,就那么难吗?”
奕訢啜泣着,一时说不出话。他任凭额娘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好多享受着最后的母子时光了。“额娘,不怪别的,还是怪儿子无用,没让皇阿玛高看儿子一眼。您放心,皇兄一定会给您太后的名分的。”
彼时,皇贵太妃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端过床头的药碗猛烈地砸到地上,指着养心殿的方向,拼尽所有的力气,嘶吼道:“你们去告诉皇帝,他如果不给我这个太后的位子,我就提着这口气挺着,我绝不咽气,死不瞑目!”
奕訢几乎是跑着到了养心殿,气喘吁吁,也忘记了给皇帝请安。小方子刚要让他行礼,被皇帝拉住了。“六弟进宫了,额娘还好吗?”
奕訢揉了揉红肿的双眼,道:“皇兄,额娘她,她还提着一口气了!”没等说完,“扑通”一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皇帝吓了一跳,赶快上前扶起了奕訢,“你我兄弟,这是做什么?”
奕訢冷冷地笑了:“皇宫里,先君臣,后兄弟。”
皇帝略显有些尴尬,便也就开门见山了,“既然如此,恭亲王便说,来养心殿,有什么事?”
奕訢再拜道:“皇上,微臣的额娘怕是不行了,还请皇上顾念皇贵太妃的养育之恩,许皇贵太妃一个皇太后的名分,便可让额娘瞑目了。”
皇帝心里泛起了波澜,若是尊奉了皇贵太妃许了她皇太后的名分,对不起自己的亲生额娘,若是不封,又在心里过意不去,只是“哦,哦”了两声,旋即起驾到了寿康宫,探望皇贵太妃。
到了寿康宫,皇贵太妃眼睛已经发直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沁边哭边轻摇皇贵太妃道:“娘娘,娘娘,皇上来看您了!您醒醒啊!”皇帝心一软,想到了五年前在钟粹宫,皇贵妃视自己也是如亲生孩子一般,自己在钟粹宫和奕訢也是那样的快乐,泪珠也就掉了下来。那年,先帝爷还赐给他们兄弟二人一刀一枪,一曰棣华协力,一曰宝锷宣威。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啊!可惜,都已经成为了从前,成为记忆深处最美好的回忆。
难道,这个皇权,这个皇位,剥夺了自己的仅有的一点点快乐吗?
此刻,他坐在皇贵太妃身边,仿佛回到了五六年前。
突然,小方子进来在皇帝耳边耳语一番,皇帝腾的站了起来,差点没站稳,忙出了寿康宫。
一柱香的功夫,奕訢回到了寿康宫,他对奄奄一息的皇贵太妃说道:“额娘,皇兄册封您为康慈皇太后了,您就放心吧!”
康慈皇贵太妃发直的双眼顿时充满了喜悦的泪光,含笑而去。
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一声接着一声。刚刚回到养心殿的皇帝很快就听见了那句意料之中的话:康慈皇太后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