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旨完毕,皇贵妃在原地大哭,哭喊着大行皇帝,也不知是不是哭喊埋怨大行皇帝没有立自己儿子为皇帝。毕竟——立了奕詝,自己连太后也做不得了。
而这时的方守义也失了神色,眼睛呆呆地望着九州清晏殿的一切的黄色红色蒙上了层层白练。
小方子听说皇太子——现在应该叫皇上了——召见叔父方守义,也是感觉害怕的很。刚才宣旨时,方守义的神情小方子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叔父说错了话,办错了事,恐怕凶多吉少了。
他夺过叔父手中的拂尘,轻轻拍了拍愣住的方守义,试探道:“叔父,叔父。”
方守义方回魂儿似的,惊恐地看着小方子。分明是笑,可小方子看到叔父眼中含着一滴泪。
方守义苦笑道:“是不是新帝传我了?”
小方子点了点头,方守义拍了拍小方子的肩膀,充满了怜爱与疼惜,顿时,喉咙一阵哽咽,“孩子,你记住喽,这宫里乱啊,千千万万别说了胡话,干了傻事。别像叔父一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叔父,就是个例子。”
方守义此刻心里也糊涂着,他曾经可是告诫过自己别走了和珅的老路,可怎么就糊涂到给六阿哥说那样的话?难道还是自己太贪心了?是为了自己一生荣华富贵?可自己明明有了这荣华富贵啊?那,到底为的是什么?
或许就是泛泛的虚荣吧,他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虚荣。
新皇帝已经在偏殿等候了,方守义战战兢兢打了个千儿,道了声“万岁爷”,便跪了下去。
“还请万岁爷原谅奴才,看在大行皇帝的份上,饶奴才一命!”他苦苦哀求道。
皇帝笑道:“您当我什么人了?”奕詝不称“朕”而称“我”,况且对方守义用了尊称“您”,方守义顿时心里的云彩全都消散了,皇帝接着说:“朕刚即位,年轻,还不懂事,很多事还是要靠您呢!您伺候皇阿玛这么多年,全靠您擎着朕呢!”
方守义赶紧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叩谢天恩。
皇帝喝了口茶,示意左右退下。他向方守义招了招手,方守义会意,往前走了几步,在皇帝身边跪了下来。皇帝神情不似刚才那样和蔼了,而略有些冷。
“您老也知道,刚才您的确是失仪了,也是对先帝对朕的大不敬。朕不想杀您,朕要以仁孝治天下。可是奕訢毕竟是朕的弟弟,皇阿玛临走也没忘记给他封个亲王,哪怕朕是皇太子,但朕的心总归不好受。这样吧,不如朕让你到恭王府里做个首领太监,给朕窥探着点……”
“您是说……”
“您老懂就好,至于您侄子小方子,不如留下来伺候朕,朕不会亏待他的。”
大行皇帝的灵堂里,皇贵妃身着素袍,手里拨动着念珠,可嘴里不是念着佛经,而是咒骂着那个让她难登太后宝座的道光。
唉,的确是这样啊。这样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做了十余年皇贵妃,迟迟当不上皇后,仅那一步之遥,却又似银河一般。从前的柔情似水,而如今不过是个深宫的怨妇罢了!
但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憧憬过,毕竟抚养了奕詝也是那么多年,成日里亦总是额娘额娘的叫着,保不成顾念这这份恩情,奕詝也会尊封自己做个太后吧!
然而这个梦直到尊封圣旨下达的那一刻,都是一个美好的梦。直到那一日,太监来传旨说尊封皇贵妃为皇贵太妃,赐号“康慈皇贵太妃”,她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养了一个“白眼狼”。
大行皇帝的梓宫运回了紫禁城,一切如故,不同的是坐在龙椅上的人换了罢了!
寿康宫里,一切太妃应有的摆件应有尽有,无论是珐琅鎏金万寿壶还是那个走字特准的自鸣钟,都是只有太后才能享有的。而康慈太妃知道,她要的不是这些,只是一个名字,一个好听的名字。
奕訢径直走进寿康宫,给皇贵太妃请了个安,皇贵太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只是感到可怜。倒是奕訢先开了口:“额娘从钟粹宫搬到这里,可还习惯,皇兄一切都是以太后的份例供给额娘的。”
“哀家用他这份孝心,先帝在世时,不也是按照皇后的份例供给钟粹宫吗?可如今呢,哀家只不过养了一个不顾念养育之恩的白眼狼罢了。”康慈皇贵太妃看着奕訢还不言语,不解道:“我就不知道我的奕訢哪里比不上奕詝了?文采还是武功,你都占上风。为何先帝就偏偏要了奕詝做皇帝?”
奕訢还是不搭话,淡然说了一句:“额娘,都过去了。”
奕訢的眼里有一丝红肿,旁人不细看是万万看不出的。他还小,还不到十八岁,可颇有城府。
“额娘,皇兄改元咸丰,即是天下皆丰啊,想来有皇兄以仁孝治理天下,我大清的江山定会…”
还没等奕訢说完,康慈皇贵太妃摘了护甲,用食指揉了太阳穴。彼时,她的脑海中如波涛汹涌,严厉地打断了奕訢“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或许在内心深处,她仍有一些美好的回忆。那时她还是静贵人,一路风雨,并非依靠自己蒙古科尔沁部的身份,也并非是为了那句“博尔济吉特氏专出中宫皇后”,她或许还是很爱当时的旻宁(道光皇帝),或许,这只能是或许。一切的爱,一切的情分都在宣旨的那一晚,或者,就是在夜间先帝对那一晚,已经都尽了。
然而,寿康宫里的一切,方守义都是看在眼里的。因着之前的对恭亲王的“奉承”,顺理成章来到恭王府本无可厚非。可是奕訢总感觉有些蹊跷,毕竟他身边的福晋曾看到过方守义在恭王府和养心殿来往频繁,便知道这个中滋味了。
方守义漏夜前往养心殿,对咸丰皇帝诉说了白天的事情。
皇帝虽没说什么,但也知道太妃心中的不悦。他知道,康慈皇贵太妃是真心的对他付出的,很多方面虽然不如奕訢,但也是极好的了。他不怨康慈皇贵太妃,他心里也是愧疚的。正是因为愧疚,他才让内务府按照太后的标准供养太妃安享余年。
但对于奕訢——他竟然真的这么“恭”?丝毫不敢僭越?
朕要赏他,他心想。
因此,咸丰元年的四月,“十五善射大臣”的封号便赏赐了奕訢。
说来也快,转眼到了咸丰二年,谁也没想到这一年,竟会影响了整个大清,乃至整个中国的历史。
咸丰二年的一场选秀,选了不少丽人。早前便有了丽贵人,春贵人,英贵人之辈,而这次的选秀,却得了些更美的美人。先是有一个钮祜禄氏,封了贞嫔,再有一个叶赫那拉氏,封了兰贵人。咸丰觉得,这些人虽不抵高宗纯皇帝时那么多,但自己还年轻,也不愁没有子嗣。
咸丰做皇子的时候有过一个嫡福晋,可惜就在先帝道光殡天前几日,就突发重病,不治而亡了。
因着道光身子骨也不大康健,也就没有大兴操办嫡福晋的丧仪。而如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咸丰顾念旧情,追封了嫡福晋萨克达氏为孝德皇后。
但中宫终究不能没有个母仪天下的表率,在选皇后这件事上,康慈皇贵太妃觉得钮祜禄氏精通满语,出身名门,举止端庄,是个母仪天下的材料。可皇帝却一筹莫展,无奈之下,就听从了康慈太妃的建议。
果然,过了两个月,上谕:晋贞嫔钮祜禄氏为贵妃,是为贞贵妃。
后宫里顿时波澜四起,尤其是跟在皇帝潜邸的那些人,都愤愤不平。
以璹贵人为首的各位妃嫔齐聚永和宫,璹贵人怒道:“贞嫔才进宫两个月,就封了贵妃,皇上要一个皇后怎么也得从咱们姐妹中选一个呀。”
丽贵人笑道:“璹贵人说笑了,怎么着谁能成了咱们未来的皇后娘娘,可以不是你我贵人能计较的。”
英贵人插了嘴,瞧了瞧一旁默不作声的兰贵人:“要我说,兰贵人是和贞贵妃一同进宫的,长了这么俊的模样,而且满汉都讲得通,不像贞贵妃,连句顺溜汉族话都不会讲。”
兰贵人微微屈身,谦卑道:“英姐姐说笑了,我怎敢同贵妃娘娘相比呢?贵妃娘娘出身名门,不像妹妹我,太祖高皇帝就厌恶我的母族。”
就在这时,小方子缓缓走了进来,这时的他已经是皇帝跟前的得力太监了。小方子正色道:“皇上口谕:贞贵妃端庄持重,宜母仪天下,仰承皇贵太妃慈谕,立为皇后。十月行册封礼。”
纵使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听到了皇帝的圣旨,这些嫔妃也无奈地跪下称诺。
康慈皇贵太妃身边的掌事姑姑如沁也几乎同时赶了过来,她微微屈了屈身,看了一旁的小方子,也是满脸的笑容。“传皇贵太妃口谕,请永和宫的各位小主们即刻前往寿康宫一趟,皇贵太妃有要事和你们说。”
璹贵人倒是也算客气,“敢问姑姑,皇贵太妃叫我们姐妹们去寿康宫,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如沁“哼”地冷笑一声,深深地剜了璹贵人一眼,又瞥了永和宫的众人,“为了什么事?各位小主刚才在永和宫可都说了写什么?自己心里总是有些数的。倘若诸位心中光明正大,还怕去寿康宫走一遭吗?您说是不是啊,璹贵人?”
在寿康宫里,皇贵太妃也开始吊上了烟嘴,因着是宫里的皇贵太妃,位份最高,寿康宫的主殿也自然通透无比。先前,为了更好修缮慈宁宫,乾隆爷的生母崇庆皇太后还在寿康宫住过一阵,自然,如今的寿康宫也更符合咸丰皇帝以“太后”份例养皇贵太妃的“孝心”了。
还没等着一溜人进来,康慈皇贵太妃听见她们进了寿康门,便让人去掌了璹贵人和英贵人的嘴。呵,多么阔气的皇贵太妃啊!
这些日子,康慈皇贵太妃当太后的想法愈加成熟,她想,自己虽说还没有名位,但有权便也是不错的了。和这么提防着自己的夫君死同穴,她反倒还不愿意呢!
掌了嘴,教训了几句,众人便也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