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记住纹身女孩儿的名字,她甚至都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有的人就像天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不必在你生命里留下过多的痕迹。
第二天早上,我们微笑着说再见,没有互留联系方式。我应该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这种感觉让人非常舒服。
这代表着你仍然为自己的生活保留了新的可能,代表着你还有机会在这狗屎一样的生活里为自己争取一点点可怜的自由。这太重要了,以至于有时候你会不由自主的装作自己是在无意之间忘记了它。
不过幸好还有它作为最后的屏障,遮羞布也好,牌坊也好,与奖章或者丰碑一样,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独自买醉,醉得不省人事但仍然记得回家的路。
半夜醒来,我决定去纹自己一直想要的那种花臂,我想纹了花臂之后自己可能会更放松一些,甚至不再感到无所适从。
关于纹身我没什么好说的,在决定去纹身之前我没意识到每个人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其实并不需要在自己身上做一些特殊的标识。有时候,这么做恰得起反,一些事情你越是急于证明它的存在,就越能证明它对你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我身上已有的纹身不是这么回事,它们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不要忘记那些不该忘记的事情,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大鹏是我唯一认识的一位纹身师,他人很好,总是耐心对待我的诸多要求,而且从不多收费,我已经把他当做朋友看待。
这两天他正好有空,之前我发给他的图案他一直保存着,没有丝毫犹豫也不需要任何改动,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我们两个通力合作,终于顺利的把花臂完成了。
“炜哥,估计有一阵子你不会再来找我了,你这些纹身够用了,再填上别的图案就会打乱了现在的节奏,不好看…”
大鹏在分别的时候笑着对我说,我点头称善,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感激。
回到家,裹着保鲜膜的左臂还有些红肿,我看着镜中的它和赤裸着上半身的自己,感到十分兴奋。如果你想要一个全新的自己,这么干绝对是一项低成本的操作。
但我还不是很适应这个全新的自己,那种痛感虽然很熟悉,但仍然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直到后半夜我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我睡得很轻,做着乱七八糟的梦,天刚刚亮的时候,依然存在的疼痛让我恢复了清醒。
站在镜子前面,我把保鲜膜轻轻的揭了下来,仔细观察着胳膊上面那清晰、生动的纹路,努力寻找着它的美和它灵魂的脉搏。浓厚的青色和红色乍看上去对比强烈,但它们偶尔会交汇在一起,一起慢慢变淡,形成一种新的语言,然后消失在厚重的框架边缘,看起来生动而且自然。所有纹路在小臂上方开始变得细腻而紧密,然后收拢在手腕上,以一圈带刺的荆棘作为总结性的表达,让整个图案显得更有立体感也更有层次了。
大鹏告诉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最好不要喝酒,也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这让我有些为难。不过幸好冰箱里还有两盒牛奶,喝起来冰冰的,这样就感觉舒服多了。
我很想和什么人说说话,要是能做些带劲事情那就更好了,比如大声的谈论一些有意思的经历、相互开开玩笑什么的,这绝对有助于消化悲伤,或者至少让人忘记饥饿。
曾经最重要、最有意义的事情,如今也快要被遗忘了。饥饿可以被暂时忽略,可有一些事情,过去了就没有办法再回头。
我还是很想能有小七的消息,但对此已经没有太多的渴望。没有办法,不放下那些渴望,我无法继续生存下去。
我想,应该是时候去找丹妮了。
这种直觉很强烈,就像灵感来了,你不得不动笔把它记录下来。人的意志根本无法左右它,天意如此,不可违抗。
据说一个人如果能学会顺从于这种事情的发生并对此保持敬畏之心,那么他将得到上天的庇护,从此不会再对繁华世界意乱心迷,也不会再对自己产生不必要的怀疑。他由此变得意志坚定,无往而不利,如同那些真正拥有信仰的人。
天亮了,我突然很想把这一切都告诉丹妮。必须尽快让她知道,现在只有她能听懂我说的话,面对面的倾听。
“我正要联系你呢,明天有空的话见面聊。”
丹妮很快就回复了我的信息。
我看了看表,现在是早上六点二十二分,看来她也有话要对我说。
“好的,明天下午我去西西弗找你。”
其实我很想约在今天,但转念又一想,丹妮一定是很忙,不然也不会要多等一天才和我相见。
“下午三点,星巴克见!”
毋庸置疑,西西弗已然成为过去式了,虽然它的影响力还在,但已经不能继续左右我的选择。而这新的约会是值得期待的,没有猜疑也不会再有任何顾虑,一切轻松自然,一切皆有可能。
这大概就是自由的感觉吧,很显然,我现在终于有勇气去尝试它了。
明天充满了希望,而眼下的时光依然漫长而荒凉,但不管怎样,对未来有所期盼总是幸福的,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它选择。
还没想好今天去做些什么,我就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睡梦里阳光暖暖的,我骑着马在草原上打猎,周围有朋友还有众多随从,让我觉得非常安全。
中午醒来的时候,手机正在振铃,我赶紧拿起手机,对方却挂断了电话。当我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是老妈的号码,暗中松了口气,却怅然若失。
于是我马上提醒自己,不要再对那些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保持幻想,更不该随意浪费自己的大好时光。
左臂快要消肿了,我仔细的刮了胡子,换上一件黑色T恤,镜中的自己与之前预想的效果基本上一致。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如今终于达成所愿,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那么的通畅,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有时间么,来星巴克找我,急!”
丹妮突然发来一条信息,打断了我孤芳自赏式的白日幻梦。
“有时间,一会儿见!”
我赶紧穿上外套,脸也顾不上洗就飞奔下楼而去。
还不到下午一点钟,星巴克里出奇的安静,两个服务生坐在吧台后面小声的聊着天,算上坐在角落里等待我的丹妮,一共才有五名顾客。丹妮朝我招了招手,我笑盈盈的朝她走去。
“这么着急见我啊,等不到明天了么?!”
我在丹妮对面坐下来,发现她并没有点任何饮品,桌子上面空空如也。
“还真等不到明天了,我的航班改签到今晚,所以提前来找你,和你道个别。”
丹妮一改常态,脸上一贯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庄重肃穆的表情。快两个月没见,她消瘦了一些,也没怎么化妆,眼圈微微发黑,好像没睡好的样子。
“什么情况,你要去哪儿?”
我收起脸上的笑容,努力掩饰着心里的惊讶和失落,看来今天不适合再和丹妮开玩笑了,估计以后也不能了。
“我要移民加拿大,和男朋友一起。”
丹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似乎说出这句话让她如释重负。
我惊讶得一时无语,呆呆的看着丹妮。
“说实话,我自己也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感到意外,但没办法,这就是生活。”
丹妮用手整理着头发,笑容里透出些许心酸和无奈,这样的表情我可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
“一直没听说过你有男朋友…”
我恢复了冷静,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也没说过自己没男朋友啊,哈哈!”
她终于被逗乐了,那个我熟悉的丹妮似乎又回来了,但我们之间已经变得有些陌生。
“那倒是,”我打消了喝咖啡的念头,因为这样的道别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最近有小七的消息么?”
“嗯,急着找你出来当然是为了她…”说着,丹妮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是她留给你的信,早就该转交给你了,但这几天出国的事忙得我焦头烂额…”
我的心脏开始“砰、砰”的剧烈跳动,捧着信封的双手禁不住有些颤抖,大概有二十多年的时间没接触过纸质信件了,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处理它。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一直在找她…”
“我也好久没见过小七了,”丹妮把目光转向他处,眼角似乎有泪光在闪动,“之前她把这封信快递给我,拜托我一定要在两周之后再转交给你。”
“两周之后再交给我?!为什么?邮寄地址是哪儿?她还对你说什么了?”
我把一连串的疑问抛给丹妮。
“从上海邮过来的,估计是她妈妈的住址。我打听她的情况,她没说什么,之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我沉重的叹了口气,盯着丹妮大大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你不想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丹妮好奇的问。
她一定以为我会在第一时间撕开信封,看看小七把什么样的话留在了信纸上面。
“当然想看,不过我不敢打开它,至少现在还不敢…”
“我能理解,”丹妮的手机响了一声,她赶紧拿起手机扫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就这样吧,你多保重!”
我很想送一送她,甚至是好好的拥抱一下、送上衷心的祝福。但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那里,小声的说了一句“祝你一切顺利”,也不知道丹妮听见没有。
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出现在星巴克大门外面,丹妮朝他走过去,两个人笑着说了两句话,然后牵着手离开了。
这应该就是上次在餐厅门口和丹妮在一起的那个中年男人,他衣着考究、风度翩翩,和丹妮的气质很搭。
突然之间,幻觉和希望像是一块石头终于落在了地上,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浑身上下都感到轻松了许多。
现在,只剩下我自己了。我点了一杯咖啡,郑重其事的撕开桌上那个厚重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