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坡的路越来越陡峭了,越走越艰辛。天气也越来越热,好像每向前走一步,我们和太阳的距离就会再次拉近了一些,让人如入处暑,汗水很快就浸透了身上的衣服。
我说我好想喝一大瓶冰镇可乐,然后再美美的吃一大桶冰激凌;路由说他好想把衣服统统脱光,跳进泳池里。我说上岸的时候会有美女秘书给你递来浴巾和鸡尾酒,路由说你绝对是电影看得太多了。
我已经好久都没看电影了,虽然走出电影院的时候,一部优秀的电影会让你如获新生,好像自己看待事物的眼光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可是在一段时间过后,当你逐渐冷静下来,你又会觉得那不过是一种隔岸观火般的意淫而已。
它们一直试图告诉你真正的真善美是个什么样子,可同时又会把另外一个冰冷的现实摆在你的面前:其实你永远都无法得到这些所谓的真善美,甚至连稍微接近一些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是很残酷的,有一些事,如果你真的不能做到,就不要再去想它,不然的话只是自寻烦恼而已,甚至是害人害己。
有一段路看起来挺吓人的,左手边靠着山体的一侧有一人高的石墙,可右手边却没有任何护栏之类的东西,旁边就是陡峭的山坡。走在路上,你会不由自主的向山坡下看去,想象着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的样子。
“咱俩会不会又走错路了,怎么人越来越少,顶峰看起来越来越远?!”
我紧紧靠着左侧的石墙,一边喝水一边擦汗,再次对路线产生了质疑。
“咱们走着瞧,”路由喝了口水,望着前方蜿蜒向上、消失在树丛中的路,“我就不信了,它还能是条死胡同么?!”
我想他说的是对的,天底下就不该有死胡同这个东西的存在,它为人们提供了逃避和说谎的借口,一个自由的个体,却以吃穿住行的好坏作为追求。
如果这样的价值观深入人心,那人们距离残酷的奴役与剥削也就不远了。如果这已成为人们的一种内在需求,被写进基因里代代相传,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其实也没有多么可怕,只要你把自己承受苦难的能力再提高一些,就可以活得更卑微、更屈辱了。而且你可以把这一切看做理所应当,甚至把它解读为舍身取义,或者其它类似的鬼话和狗屁不通的道理。
不管怎样,你都必须勇敢的往前走。
“走吧,反正也不能回头!”
路由把喝空的矿泉水瓶放进装食物的塑料袋里,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再次上路了。
我回头向身后看去,一个孤独的中年男人,正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过来,眼看就要赶上我们了。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我必须继续向上攀爬,路途看上去艰辛而遥远,但好在我已经找到了方向。
当你没有任何其它选择,你就是幸福的,你唯一的选择就是正确的答案。
奇怪的是,我突然间变得呼吸顺畅、健步如飞,一步跨越两个台阶,三下两下就超过了路由,向着山顶狂奔而去。
“在山顶等我!”
路由在我身后大声的喊,声音轻快又明亮。
我向空中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又经过了一段陡峭异常的山路,在高耸的山坡转了个弯儿,峰顶的景色突然就出现在正前方。原来它早已近在咫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
时间尚早,还没有多少游人爬到山顶。几个老年人围做一圈儿,有的在抖空竹,有的在踢毽子,在这样的好天气里爬到山顶锻炼身体,一定是件很痛快的事。
一对儿小情侣紧紧依偎在亭子的围栏上卿卿我我,女孩儿时不时的紧紧抱住男孩儿,好像生怕他离开,男孩儿笑着抚弄着女孩儿的长发,凑近女孩儿的耳朵低声说话,应该是在安慰她不必害怕分离。
路由从我身后赶来,我们一起跨越了最后几级台阶。
站在围栏后俯瞰东南方向的北京城,土黄色的雾霾层笼罩在它的上空,雾霾上面是距离我们很近的蔚蓝的天空,可惜城里的人暂时还看不到它。颐和园四周是一抹绿色,昆明湖反射着上午的阳光,像一颗宝石在闪闪发光,整个西城区看上去绿色盎然、生机勃勃。
我拿出手机拍下了一张全景照片,基本上涵盖了整个京城。远远的望过去这个伟大的城市秩序井然,像一部平稳运行的机器,没有差错也没有冲突。那一对儿缠绵的小情侣也被拍了进去,两个人的背影就停留在照片的角落里,他们的真情流露就这样被永久保存在了我的记忆当中。
快到中午了,山顶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赶紧找了块稍微平整的空地,把帐篷支了起来。惬意的躺在阴凉里,喝着微凉的啤酒,吃着花生米和香肠,好不舒坦。路过的帅哥美女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们,好像也想进到帐篷里面分一杯羹。
路由用手机放歌听,很多老歌勾起了我的久远的回忆。郑钧老师的《灰姑娘》,让我想起初中的同桌,如果现在她在我面前,我一定对她说些暧昧的话;张楚老师的《西出阳关》把我带回到那些独自练琴到深夜的日子,那时的自己对音乐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理解,但是有足够多的热情。
当《不再犹豫》和《无地自容》的旋律再次响起,我偷偷的热泪盈眶,心情也莫名的变得激动,跟着音乐大声的唱了起来。
这种情绪让剩下的两罐啤酒喝起来更顺畅也更有味道了,三块五一袋的五香花生米吃起来是那么香甜。路由说要是你把吉他带来那就好了,我说我也这么想的,在香山山顶好好唱唱歌,这里没有雾霾。
喝完了啤酒,唱着唱着我就睡着了,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阳光还是那么明亮,年轻的孩子们在我们四周追逐嬉闹,年长一些的人坐在亭子里抽烟喝水,貌似愉快的谈天说地。
我问路由自己睡了多久,路由说他也不知道,我问他睡了没有,他说他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睡了还是在做梦。
我想关于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也许整个宇宙不过是一粒微尘,只是一个梦幻之境,也许主宰我们身体和行为的另有其人,是它决定了我们卑微的命运。
“我昨天刚出来的,拘留十五天…”
路由坐在帐篷外的石头上抽烟,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沉重。
“什么,”我没听明白他的话,我的思维还停滞在睡眠与清醒之间的真空地带,“什么意思,是在说你么?!”
“对啊,那个帅哥的女朋友当时就报了警,警察通过监控找到了我,不过那个帅哥没什么大伤,可以和解私了,我没同意…”
“为啥啊?”
我有些不能理解。
“这几天我也没有课,正琢磨着干点儿什么好呢,所以临时起意,想进去体验一下免费的午餐…”
路由掐灭了烟,又仔细的检查确认烟头已完全熄灭,才把它扔进垃圾箱。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警察问过你的事,我说不认识你,只是路过借了个火而已。”
我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小声的感叹了一句“卧槽”,然后转过身去用力伸了伸懒腰,很舒服。
“你还睡会儿么?”
路由问我。
“不了,收拾一下,咱俩该撤了!”
我爬起来,钻出了帐篷,被外面的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起风了,风刮着香山的枫叶哗哗作响,它们还没有开始变红,现在还不是它们的时间。
我们从北面下山,下山的路既平缓又宽阔,让人走起来完全没有山路的感觉。游人很多,有下山的也有上山的,还有一些当地人坐在路边卖矿泉水和洗好的黄瓜,一切看起来一片祥和自在。
路由买了两根黄瓜,花了十元钱,他和卖黄瓜的大姐随便闲聊了几句,大姐笑得脸上开了花,又送给他一根顶花带刺的黄瓜作为报答。路由把顶花带刺的黄瓜转送给我,这根黄瓜吃起来特别的香脆,我甚至从中品尝到了山泉甜甜的味道。
我们两个一边用力的嚼着香脆的黄瓜一边大踏步的向山下走去,我说咱们已经成功返回到雾霾里了,这让人感到舒服也感到安全,路由说他一直都很舒服,雾霾在一定程度上能提高人的抗病能力,我没有回答,但心里确实是赞成的。
返程的公交车里很安静,我轻轻的打着嗝,嘴里还留有黄瓜的清香。我们距离四季青桥越来越近了,车里的人越来越多,路由靠着车窗打着瞌睡,很自然的错过了一些他不愿错过的美景。
汽车再一次路过南平庄车站,好多人拥挤着上了车,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大多都还很年轻。我没想到要下车,也没想自己该去那里,也许是南方,美丽而温暖,也许是海边,空气凉爽但稍显空旷…
夕阳西下,天色慢慢暗淡下来,北京城不再像在白天里那样躁动不安,经过了漫长白昼的考验,它已经有些疲惫了。街上的车流逐渐变得缓慢,我伸出食指轻轻点亮手机屏幕,预定了三天之后回家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