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和路由分开之后,我们好久都没有再联系。有个周末,奇葩A想找我俩出来一起拼饭,也没有成功。
我时常会想起那个漂亮女孩儿最后的表情,委屈又无奈,但并没有太多的愤怒。关于这一点我感到有些奇怪,有那么一两次,我甚至会幻想,她当时的眼神是在向我求助,想让我带着她赶紧离开那里。
也许吧,生活都是在这种时刻被改变的,变好或者变得更坏。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愿意带她离开她那不够自然和顺畅的生活,重新创建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
毕竟人比其它动物更需要自由。
更为关键的是,她可能并不确定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也无力对自己的生活负责。
所以,这些想法是不切实际的,都只是我的幻想而已。
我没有再去医院上班,也没再找别的工作,我不想把生命如此浪费掉,可又觉得这不过是自己逃避的借口,到底逃避的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有一天半夜睡醒了,我爬起来看足球转播,幸运的是,我还有两罐啤酒和小半袋花生米。
国米在意甲联赛里的表现几乎总是乏善可陈,经常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它就像是意大利足球的一个缩影,均衡、平淡,太稳定了,缺乏激情。
不过,这倒有助于我再次入睡。
刚打开第二瓶啤酒,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是路由的号码。
“看球呢?”
“嗯,你也在看呢?”
“嗯,估计又是一场零比零。”
“也许国米会输…”
“是滴,不拼命就会输…”
路由的话像蜜蜂的尾针,蜇得我又麻又疼。
“明天一起去爬香山如何?”
沉默良久,路由又问。
“好!”
挂断电话,我已经有了一些困意,准备关掉电视继续睡觉。国米在这个时候进球了,在全场比赛第八十五分钟,马特拉齐中路插上,干净利落的头球破门。
万里之外,圣西罗球场里的球迷们沸腾了,央视解说员激动的为这个漂亮的进球喝彩,让我也变得兴奋起来,是的,不到最后一分钟谁都不可以轻言放弃…
看完比赛,我很快就心满意足的进入了梦乡。
我做了一连串断断续续的梦,我梦见自己是为马特拉齐助攻的的队友,马特进球后紧紧拥抱了我,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后来我又成为了国米的主教练,赢球后激动的握紧双拳、大声呼喊,还上前拥抱了年轻的女性边裁,那个漂亮的意大利姑娘要我做她的男朋友,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跟着我…
我梦见自己继续去心理医院上班,终于成功拿到了办公室的wifi密码,那个前台护士对我暗许芳心,我领着她奔跑在深夜的长安街上。后来,负责电击治疗的医生和护士们都疯了,满医院里追我,要我给他们一一签名,并且不停的要脱掉我的衣裳…
直到太阳升得老高,路由拿着早餐进屋叫我,我还在不停的奔跑,逃避着他们疯狂的崇拜和追逐。
“做了什么美梦了这是?!”
路由把豆浆和包子放在桌上,看起来精力充沛的样子,不过似乎变得黑瘦了些,半个多月不见,他又精进了。
“一群外国妞追着我要签名,还要脱下我的衣服…”
我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桌上的早餐,又低头看了看床边,天气太冷了,小强们已经彻底消失了。
“然后呢?”
路由瞪大了眼睛,变得兴奋起来。
“然后你就把我吵醒了!”
我拿过豆浆喝了一口,觉得它美味极了。
“切!”
路由白了我一眼,走到衣柜前,在他的一堆棉衣里不停的翻找着。
“快九点了,一会儿咱俩去超市买些吃的,然后就出发!”
公交车一直往西走,路两边的楼房越来越少,道路起初还很宽阔,然后慢慢变得蜿蜒曲折起来。
水洗蓝的天空里没有什么云彩,也没有风在吹动它们,眼见之处都是一片绿色,我们好像即将走进一个偌大的世外桃源。
下了车,沿着一条地势逐渐升高的小街继续向西走,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爬香山的起点—碧云寺。
暗红色的墙壁和不算高大的正殿隐藏在茂密的树丛之间,有香火的烟雾徐徐升起,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武侠小说中高人隐居的山林,这种氛围和我想象里的香山完全不同。
路由跑向小广场左侧的售票处去买票,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香山也是一个旅游景点,需要买票进入。
我们何时才能与大自然展开真正的自然接触呢?!不是像探索频道的节目那样,一个训练有素的人深入充满危险的荒蛮之地,而是能有那样的一个环境和氛围,很多普通人都能参与其中,与自然万物轻松的肌肤相亲。
这太不容易做到了,你放下了幻想,就很难在现代社会中生存,你不放下幻想,就很难体验真正的生活…
“你又在弄那些形而上学的东西,”路由看了看我,笑着摇头,“来吧,在行动中体验,等我们老得走不动时候再去思考和回忆吧!”
“我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啊?!”
我自负又略带腼腆的笑,仍不肯放下自己那伪学究的自尊。
“看你那皱着眉头的样子就猜的差不多了,”路由双手合十,朝着正殿前巨大的香炉虔诚的三鞠躬,“连美女经过身边你都视而不见,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尊重人嘛?哈哈!”
“咳,好吧,我错了…”
我学着路由的样子,朝正殿拜了拜,心里默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拜完佛,我们两个在院子里转了转,并没有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人和事儿,于是迫不及待的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山里的空气太好了,让人呼吸顺畅、步履轻松,很多绿色藤蔓在各种草木间蜿蜒而上,从不远处传来山泉缓缓流淌的声音,那声音清脆悦耳,禁不住让人心旷神怡起来。
我想顺着那清脆的声音寻找泉水的踪迹,去看看山泉在秋天里的模样。路由说什么山泉啊,都是人造的而已,在几年前整体改造的时候修建。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山路右侧的水沟有水泥砌成的边槽,原来就是它限制了泉水流淌的方向。
路由在路边的藤蔓上发现了一只蝴蝶,有黑色和黄褐色花纹的大蝴蝶,看起来漂亮极了。我们惊叹它的美丽和顽强的生命力,拿出手机想给它拍张好看的照片,它对此不置可否,扇动着一对儿翅膀缓缓飞进了丛林。
我在心里跟它说了声“再见”,祝愿它早日回到春天,早日进入新的轮回,展开一轮新的生命,既灿烂又温暖光明。
这小小的生命是简单的,也是幸福的,它每时每刻都在体验和完成它自身,它身上的本能是纯粹的,所以你能在它身上看到无以复刻的美。
我羡慕它,并且不会为此感到羞愧;如果我真的感到羞愧,那恰好证明了我羡慕它是没有意义的。
石阶越来越陡,人越来越少,我们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游客一般都是从北路上山,南路不是很好走,也更远一些。
前方不远处有两间房子,房顶架着好几个高高的天线之类的东西,我们决定去那里休息休息。可那房子看似距离很近,我们却走了好久才来到它的门前,我和路由都累得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的汗。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门前的木头凳上,呆呆的看着远方。发现我们走近了,他好像被吓了一跳,脸上却露出高兴的表情。
“这边的路不好走吧?!”
他的南方口音带着一股京味,应该是在这里居住了很久,已经快要忘记了家乡的方言。
“是啊,还真找到了爬山的感觉,”路由一屁股坐到了房门前的台阶上,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老乡,这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这里是南山的火灾监测点,北山上还有一个…”
老乡腼腆的笑着,好像自己的秘密被人识穿了,有些不太自在的样子。
“你在这里工作啊?”
我在路由旁边坐下来,一边大口喝水一边问。
“是哦,一晃已经来这里两年半喽!”
老乡感叹着,轻轻搓了搓双手,似乎它们已经快要长锈了。
“工资多少钱?”
路由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况,问老乡。他对这些事特别感兴趣,虽然我也很想知道,但没有像他那样关注。
“一个月两千五,供吃住,吃的东西一个礼拜有人送一次!”
老乡提高了声调回答,微微笑了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哦,挺好挺好…”
路由用言不由衷的语调认真的回答。
“一个月能休几天?”
这是我比较关注的问题。
“没有休息,就是一直呆在这儿,”老乡憨厚的笑着,带着感慨的表情,“在这儿什么活儿都不用做的…”
我和路由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气氛突然间变得尴尬,我掏出烟,递给路由一根,又递给老乡一根,老乡冲我摆了摆手,笑得更憨厚了。
“谢谢、谢谢,早就忌啦,没人给送,再说也太费钱了…”
路由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罐啤酒,放在门前的台阶上。
“送你的,”说着,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我们走了,多保重!”
我也站起身,向老乡挥手道别。
“哎呀,这,太谢谢了…你俩慢走啊!”
老乡激动的站了起来,冲我们不停的摆手,眼里带着泪光,声音有一些沙哑。
“我也想把烟忌了…”
走出了好远,我突然笑着对路由说。
“你先找到一个这样的工作再说吧,哈哈!”
路由大声的笑起来,似乎我的话一下就触动了那个开关,他笑的声音越来越大,连眼角渗出了泪水都没有察觉…
这事儿真的有这么好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