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公里,并不是一个很短的距离,足以让一个骑车赶路的人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前门附近,我又饿又渴,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在我心里,前门是北京的坐标,我和这个城市在这里相识相知,我轻易的爱上了它,只是不知道它究竟有多喜欢我。
起风了,天气开始变得凉爽起来。在一个三岔路口,有两排供游人休息的座椅,一群老北京正围坐在花坛边上玩扑克。他们穿着睡衣、拖鞋和白汗衫,抽着烟喝着茶水,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派头,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很多老外经过这里,背着大大的背包四处张望,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但只是经过而已。一群群鸽子起飞又降落,在天空中打着呼哨,落下来的时候发出呼呼的声音。我坐在他们旁边,坐在祖国的心脏里,感觉自己变成了干净的血液,又有了温度,还能自由的四处流动。
这些老男人饱经风霜,但彼此开起玩笑来还是一副很顽皮的样子,拼尽全力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我在一边既好奇又羡慕的看着他们,很想知道他们在经历了生活的洗礼过后,如何保持了最初的活力。从身上的衣服和说话的样子来看,一切都很简单,他们对生活应该没有太多的诉求。
游戏一直在重复,我坐得屁股直发麻,休息过后需要继续活动活动筋骨。
在老凤祥门前,我看到充满焦虑的一家三口:父亲瘦瘦的,穿着白衬衣黑皮鞋;母亲脸上有很多隐忍的愤怒,穿着色彩艳丽的旗袍裙;女儿的头发凌乱,面容臃肿,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三个人为了消失的目的地认真的争吵着,想要各走各路却又无处可去。
我坐在台阶上,戴着新买的太阳镜,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他们不看我,我也看不到他们的眼睛。他们应该是高兴的,甚至是幸福的,至少在这里,此时此地,他们可以暂时忘记生活中的种种烦恼。
我不知道大栅栏是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也不知道他们究竟需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目的地,有些人的旅行看起来比他们的生活更无奈,他们似乎逃无可逃,也明白自己没有退路。
有个老外注意到了我身上的纹身,向我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我点了点头,摘下帽子又戴上,算是和他打了招呼。身上也有纹身的年轻人不会注意到我,他们似乎和我一样,在逃避一些自己渴望的事情。
他们看起来要比我年轻许多,也比我更像动物。他们的女人跟在他们身后,既兴奋又无奈,既性感又绝望。这些女人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我身上,我突然发现她们的绝望是危险的陷阱,而那些男人才是猎物。
我赶紧起身逃离,穿过了拥挤的人群,来到国旗脚下,终于如释重负。年轻的卫兵一动不动,目光炯炯的望着远方,这让我再次变为了干净的血液,又开始轻快的流动。
人们着急忙慌的与国旗合影,然后匆匆赶往下一个景点,而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年轻的卫兵眨眼的次数没有超过十次,我大概想象了一下,他为什么会如此坚毅,他的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将来,他的爱人和孩子一定以他为荣,他的孩子也会是个正直的人,但不会太有钱,他的老婆是个有知识的人,善良又温柔。
其实这样的生活是很美好的,我很羡慕他,但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为了不妨碍人们继续拍照,我决定离开了,主要是交谈结束了,我把心里话告诉了它,它提醒我已经是时候开始新的旅程。
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和卫兵挺胸屹立的形象深深的印刻在了我心底,时刻提醒着我:你并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你有面对真相的勇气和机会,你将因此拥有真正的自己。
我又走进了大栅栏的怀抱,在巷道中独自穿行,像一名初到的游客。路口的一家饼店在卖刚出锅的猪肉馅饼,热腾腾的,味道非常鲜美。老板是一个年轻的河南人,我跟他聊了聊一些现实问题,发现他是个很务实的人,他比我小整整五岁。
晃来晃去,我竟然又遇到了那些在花坛边上玩扑克的老北京,估计他们每天都会在这里消磨时光。他们的面孔看上去已经有些熟悉了,我想像朋友一样跟他们打打招呼。两个年纪稍大一些的老北京打量着我,和同伴说话的语气忽然间变得有些客气。
太阳要落山了,天气开始变得凉爽起来,大栅栏依然热闹非凡,我知道,是时候出发去另外一个地方了。
我不想再背负着一成不变的自己赶路,那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一种损耗。远方还不能为现在的我提供给养,如果我以它为逃避的借口,我就永远都不能到达。
我必须正视自己,稳稳的站住脚步,依托于自身,然后再去寻根溯源…
你想要重建一切,这不是问题,但无需摧毁你不喜欢的一切,那不是所谓的成长,那只是有借口的自我放逐。
路由恰合时宜的发来了信息,说他正从东四回西边,问我在哪里。我给他发了定位,他说他十五分钟之后到。
夜幕终于降临了,白天的嘈杂识趣的隐退于黑暗之中,让位给更隐秘的动机和空间,让人们变得更有活力。这种活力不是凭空而来的,它源自某种类似无聊的感觉消失之后我们的身心感到的轻松。就像焦虑和痛苦消散了,你会觉得活着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正对着前门,是一条新修缮的步行街,街道很宽阔,人群往来,热闹非凡。坐在街边环形休闲椅上的,大多是一对儿对儿的情侣,搂搂抱抱,情意绵绵。每看到男生的颜值和女生搭不上的情况,我和路由就会禁不住对其评头论足一番,再说上一些不合时宜的废话。
一个抱着小猫的女孩儿走过我们身边,皮肤很白,打扮的很潮,短短的头发被染成了灰蓝色,穿着超短的牛仔短裤,看上去很酷很清爽,也很诱人。
“哈喽,你的猫咪很帅啊!”
路由朝女孩儿大声的打着招呼,声音清爽,笑得很真诚。
女孩儿冲他一笑,转身继续前行,并没有搭话的意思。
“很帅,也很幸福!”
我朝女孩儿的背影大声的补充着自己的见解,听上去有一些牵强。女孩儿的背影看上去更性感一些,不过也有些孤独。
我和路由对视了一眼,然后放肆的大笑起来,像是默契十足的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而且这个项目很有实际意义。
卖纪念品和廉价服装的店铺里游客已经越来越少,这代表时间已经不早了,黑夜即将安静下来,人们需要好好的休息。
我和路由买了半个西瓜,蹲在街边吃了起来,我干掉了其中的大半部分,路由一般在晚上吃的很少。我把西瓜皮装进塑料袋,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里,路由说我看上去已经不像是一名来京的游客了。
我受宠若惊,心中暗暗感到自豪,在以往的生命历程中,每当我渴望与某物或者某事融为一体,我就特别希望有人能在我身边说上一句类似鼓励的话,我坚信这些语言能让我们的人生变得不同。
十点钟了,我和路由在地铁口分手,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去女朋友那里。他想送一双自己刚买的袜子给我,我没有接受,我不太喜欢那双袜子的花纹。
于是他朝南去,我向西返回。
我们有各自的路要走,有各自的方向和目的地,但我们始终都在一条相同的路上。我们在一开始就达成了共识,这是一个基础,这非常非常重要。
在这样的一个夜里,路由继续朝南方而去,我义无反顾的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