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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披荆斩棘(1)

第一节

日本革靴工业同业联合会准时将东京国际鞋展的布展流程发至中国的承办单位,江湖在第一时间同对方取得联系,把通知拿到手里。

时间也正好,东京电影节的宣传已然传至中国。江湖正希望届时能有非凡的热闹。

莫向晚同她讲道:“齐思甜希望她穿的鞋子更加特别一些。”

江湖拿出一款手绘功夫鞋:“张盛赶出来的样品,配合他们的功夫电影做的功夫鞋,我们的设计师亲自做的手绘,防臭又防汗。”

这一款鞋绝对复古又型款小巧,手工绣了“功夫”字样纤巧灵秀,穿在女士脚上不会太过粗犷,且很能修整脚形。

岳杉问:“哪些人同行?”

莫向晚把现场人员名单交给岳杉,有十个武校的学生和纺院的模特班学生。

江湖道:“一起过去的工作人员能减则减,向晚、张盛和两位设计师与我同行,翻译就在当地请了,东大有不少中国留学生。岳阿姨留下来主持大局。”

莫向晚在预订酒店时,江湖又补充了一句:“就订池袋的太阳城王子酒店,给演员们订景观房,工作人员住特价房就行了,再同国内的旅行社联系个旅游套餐,就在展览结束后第二天的。他们都是学生,拿的薪酬低,用旅行补偿补偿。开支应该在我们的预算内。”

岳杉看在眼内,江湖的大气初显端倪,越来越像个样子了。

在去东京之前,徐斯没有再约会江湖,他们都能体谅和配合对方的忙碌。

临去东京那夜,徐斯同江湖通电话:“祝贺马到功成。”

江湖答:“承老板贵言。”

他们又聊了些公事聊了些私事。江湖一边聊一边想,又要去日本了,她不意外地想起他们在日本曾发生过的荒唐事。那夜之后的经过和发展,出乎了自己的预料,颠覆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全部生活。她在得失之间感慨,在感情上头计算。

他在那头说:“我会想你。”

情话脱口而出如此自然,江湖有一瞬而生的不好意思,不知如何回答。

徐斯在电话这头无奈地想,到底是女孩,会害羞,也幸亏还会害羞。她再如何在商场在人生场上步步为营,也还是个娇惯的女孩,在情感上头并不善于游刃有余地步步为营。

然而,为此颠颠倒倒的却是从来都能步步为营的自己。徐斯挂上电话,又在想,是真的挂上电话后就开始想念她。

不知江湖是否同此心?

这样的想法让他心中一悸,连忙收敛心神,不让自己再有心慌。

江湖不知道徐斯这些颠颠倒倒的思想,将东京的展览做到最好的念头在第二天就侵占了她的满心满意。

不过,还有唯一的不安定。在飞机上,江湖问莫向晚:“齐思甜是不是把我的方案都看完了?”

莫向晚答:“她有点疑虑,送的礼物能不能讨芳汀女士喜欢。”

江湖是考虑过的,她说:“只要她在电影节获奖名单揭晓后把礼物送给芳汀女士就好,一来不算在事前讨好卖乖,二来这样分量的礼物也够不上讨好卖乖的嫌疑。我想照她的公关能力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莫向晚说:“芳汀是法国老牌演技派,她心里一直敬畏,所以更怕会冒犯了影后。”

江湖解释道:“芳汀早年就很喜欢李小龙的功夫片,这次很看好齐思甜的那部和中国功夫有关的片子。而且——”她俏皮地笑笑,“我们运气很好,芳汀是大码脚,所以她一定会喜欢我们的鞋。”

莫向晚见她成竹在胸,也很高兴,但时而会神不在焉。

江湖问:“想念孩子?”

莫向晚点头:“从来没有离开他们有半个月之久。”

江湖忽黯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一出差就是老长一段时间,她每天都找条板凳靠在阳台上,站在上头翘首以盼。她决定,往后不可让莫向晚频繁出差。

下了飞机,入住酒店,一切工作按部就班开始执行。展台搭建需要两天,江湖接来翻译,亲自督场指挥,帮忙搬运货品,嘱腿脚不灵便的张盛组织演员的排练。

忙碌的搭建工作之余,她拨空同场内的几间国内外同行交换了名片。

开幕那天的清晨九点半,天气晴朗,文化会馆挂出祝贺的条幅,迎风猎猎,各国媒体济济一堂。江湖准备就绪了。

日本革靴工业同业联合会的代表做了开幕词,翻译对江湖说:“他们说欢迎来自中国的贵宾参观。”

语毕,中国的贵宾陆续出来。江湖一眼就望见人群中的方墨剑,这位长辈还不是领队,他毕恭毕敬陪同着一位着深色西服的领导,让现场媒体把镁光灯闪个没完。

江湖吩咐张盛:“等一下不要紧张。”

张盛问:“一早就练习了好几遍,不会紧张。”

半个小时后,有中国的展商用舞狮开场,腾跃的展台却悄悄辟了一处透明的手工作坊。张盛穿着藏青色的工作服,戴好眼镜,坐在里头用简单的易携设备做鞋面。军绿色的鞋面被裁剪好,他聚精会神开始在鞋面侧边绣一个“工”字。整个人连同鞋子都特别朴实。

方墨剑陪同领导走到这里,停驻下来,一直看着张盛把“工”字绣好,问方墨剑:“这是解放鞋?”

方墨剑招手让江湖过来。江湖随手拿了一双军绿色工字解放鞋成品送到领导跟前。

领导细细鉴别了一遍:“嗯,做过改良了?”

江湖答:“用了防水的面料,加了除臭除汗剂,胶底的形状也改变过,可以修饰脚型。这样就很时尚了,限量版加了手绘和手工绣字。”

领导点点头,笑着对方墨剑讲:“他们工厂我还记得,当年把鞋子送到抗美援朝前线去过,现在换这么年轻的孩子来管理了。”他说着掏出钱包,“我要买那位师傅手里做的一双留作纪念。”

张盛战战兢兢走出透明工作间和领导握手致谢,镁光灯又闪成一片。

一切都在原定方案内进行。

莫向晚喜不自禁:“刚才拍照摄影的记者里有CCTV,说不定可以上七点新闻档。”

江湖说:“这是最理想的。” 她始终笑得很矜持,但在心内大呼万岁无数遍,很想握住方墨剑的手好好感谢,又想掏出手机立刻给徐斯打个电话。她笑自己痴傻。

第一天展会结束时,几乎人人累瘫,但是成果很圆满,已有日本的经销商打探情况,表示出签约代理商的意向。

第二天仍是准时抵达现场,先来一场精神抖擞的武术表演。穿老款腾跃鞋的学生们英姿飒爽地打咏春拳,引来乌压压一片海外人士和日本人的围观,时不时喝两声彩,又拔了会场的头筹。

莫向晚正为学生们准备茶水,又为即将上台的女模特们吹发化妆,忙得不亦乐乎,完全顶下保姆和化妆师的人力。江湖想感激徐斯为她介绍了这样的人才。

有戴眼镜的斯文男士悄悄走到莫向晚身后,她一转身,就被他抱牢。她的脸上的惊喜落进江湖的眼内,男士抱着莫向晚差点不舍得放开,放开以后就忙着帮她一块儿准备茶水。

江湖眼内一热,但愿人人家庭美满,并且充满了爱情的芳香。

她放莫向晚提前下班,和先生享受二人世界。自己则在会后领了一群学生夜游东京六本木新城。

大家先是在森大厦前先合了影,接着逛到Roppongi Hills Arena。电子大屏幕上正播东京电影节特辑,齐思甜在大屏幕上巧笑倩兮,穿电影中的运动服出场打了一套咏春拳,有板有眼。大家都看到她脚上那双腾跃鞋,于是一阵激动又抱团合影。

由江湖请客,一众年轻人吃饱喝足以后,又逛了逛,有个男生指着路边一家店叫:“馒头店。”

可不是?正正宗宗五字的中文招牌——“老张馒头店”。大家都记得这个牌子,是国内的老字号,可惜国内已是凋落,谁知墙内开花墙外香了。只见店内人头攒动,生意热火朝天,门口挂的小黑板上头还用中日英三国文字写着外卖电话,二十四小时送货上门。大家都咋舌,有人叫:“用我们的小笼包赚死小鬼子的钞票。”

年轻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天夜里,和江湖同屋的莫向晚没有回来过夜,她一个人寂寞地坐在窗前,用手机打祖玛。一边打一边想,徐斯会不会像那位莫先生一样突然出现?他是花花肠子,一切皆有可能。

江湖逼着自己赶紧睡觉,不要想他。

最有一天的展览,众人更加不会松懈,对腾跃鞋有兴趣的海外经销商代理商们正式来接洽。江湖和莫向晚轮流拿着资料在会馆外的咖啡馆里接待,连厕所都来不及上。

等午饭时间过了,江湖装了一肚子咖啡,正想去厕所,不巧被一位从新加坡赶来的客户缠住。对方问得殷勤,又是男士,她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人家,不得不掐着自己的虎口,企盼会谈快快结束。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用英文讲:“对不起,有什么具体细节可以问我,这位小姐还有个会。”

这一刻的江湖没有惊喜,那是骗自己的,她笑意盈盈回转过头来。

徐斯拍拍她的腰,示意她赶紧撤。

从厕所回来时,新加坡客户已经走了,徐斯坐在原位等着她。

江湖趋前,学日本人躬身:“欢迎老板视察工作。”

徐斯执起手里的资料做一个要抽她的姿势,可哪里舍得?

瞧她这一副模样,同所有工作人员一样穿腾跃自产的中国红系的运动服和胶底鞋,把刘海捋到头顶,用一枚银色发卡别住,留出光洁的额头,更加显得眉尾飞扬,眼波流俏,双颊映辉。

人,是精神焕发的人,春风得意得毫不谦虚。同上一回在此国相遇的她已经判若两人。

她简直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徐斯想拥抱她,但此地是公共场所,真刹风景。他问江湖:“带了礼服吗?”

江湖答:“带着一两套简陋的小礼服。”

她的精细在他的意料之内,笑说:“乱哭穷!今晚就请穿着你‘简陋’的小礼服再办趟公事。”

江湖话头醒尾:“大领导要宴请?”

她的神态都透出聪明活泼劲儿,徐斯想即刻就亲到她的脑门上:“大领导今晚要宴请在日的中资企业大老板们,想不想去轧一脚?”

江湖孩子似地把声音拖长:“想——”

她穿得这样孩子气又这样孩子气地撒娇,就如百只猫爪在他的心尖上挠。徐斯瞅住她老半天没回过神来,很不想就此离开,可又不能忘记下午的重要会谈。

道别的时候,他握住她的手,吻在她的手背上,仿佛一把羽毛骚动了她的心,很痒,但是需要以矜持噤口。他还帮她在附近的料理店叫了一份定食,嘱咐:“再忙也要吃午饭。”

需不需要像父亲似地这般提醒?江湖竟然感动,但不可形于色,暗压入心底。然,才刚道别,就已开始盼着晚上的见面。

最后一天会馆提前关门,三天来的回报让大伙士气很高昂,结业铃声响起,大家高叫“乌拉”。

莫向晚同张盛都催江湖快些回去准备晚上的晚宴。

江湖对现场外援劳力莫北笑道:“那只能请外援莫先生代班了。”外援莫先生笑着应承,好好先生的样子。

莫向晚告诉她今晚同先生去伊豆泡温泉,江湖当然放行。

她火速回到酒店,洗了澡换了装,又去酒店附设的美容中心吹了头发,让刘海蓬蓬地偏向右边,同发尾一色微微翘起来,颇显俏皮。

再回到房内化妆,狠下了一番功夫,出来的效果把自己也惊艳到。

江湖想,真是太久太久没有这番出挑靓丽,拿出必得艳冠群芳的势头了。

她翻了翻带来的小礼服,真是巧合,有一条是当日在CEE CLUB见洪蝶的MIUMIU的白色小短裙,但现在整体一瞧,白色过素,怕在这样背景的晚宴上反触人目,便又翻找出一条黑色的John Galliano 紧身V领长裙。

徐斯在酒店大堂看着一袭长裙的江湖,差一点点窒息。

他一直知道江湖盛装的时有娃娃般的娇憨美,有时加上她天生的任性和高傲,会有一番很逼人的嚣张气焰。但是,他从不知道她其实也可以在娇憨中有逼人的性感。

这条长裙裁减实在得体,V领边缘紧贴胸线敞开,她的锁骨她的胸沟恰到好处地露出来,但绝不暴露,腰部的褶皱收的很好,裙线流畅而下,紧贴臀线,自小腿处再散开去。分明的曲线,告诉别人她是如何曼妙。

他的眼在她的身上流连好一会儿才抬起来看向她的脸,发固然风情万种,修饰过的眉眼也当得起明艳照人的讲法,唇色更加热烈如火。

徐斯不晓得该如何反应,这一只娇艳蝴蝶欲振翅而飞。

但“蝴蝶”还有忧心,江湖走到徐斯跟前问:“这是前些年的旧款,会不会太过时了?”

徐斯挽起她的手,真心说:“怎么会?”她手指上带着CHANEL的山茶花戒指,一点细节都没有放过。他将她的手挽到自己的臂弯里,想,带到任何场合,她都会让聚光灯照耀过来。

事实上的确如此。

徐斯携江湖齐齐出席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宴会厅的晚宴,引起的瞩目绝对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们一进场便有人窃语:“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老江的女儿气势不减当年。”

也有人知晓些内幕的:“据说把个鞋厂搞得起死回生了,算不算虎父无犬女?”

当然也免不了闲言碎语:“还不是借到好风入青云?徐家的青年才俊春风正得意。”

江湖统统不放入耳内。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是非黑白,羡妒敬贬是这一出出折子戏交际场永不落幕的戏码。上场下场,有时是弹指一挥间的得失。其间冷暖只有自己心中清楚。

江湖的笑容得体,应酬得也得体,完全的宠辱不惊。这便是跟在江旗胜身边浸淫了这么多年的一面,她始终没有堕掉江旗胜千金的名头。徐斯想。

而她的目标明确,由他领着同方墨剑和大领导打了招呼。

方墨剑乍见这样的江湖,似有所感,连说:“老江必以你为骄傲。”讲完方觉在上司面前感慨颇过,又补充道,“但是你爸爸犯了错误,你要引以为戒,好好努力为民族品牌做贡献。”

江湖垂下眼睑,点头。听到这样的话,下意识想反驳想辩解,可是又是明白的,那些确是父亲曾经犯过的错。她不得不为父亲低下这个头。

还是徐斯来解的围:“舅舅的话小辈们都谨记,一定为四化建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头有记者闻风望向这里,他向她使个眼色,她知其意,朝记者点点头,对方得到鼓励,过来想要抢个民营企业年轻创业人和首长的交流心得的采访。

江湖别过方墨剑等,随着记者坐在僻静处答了一通场面话,末了还同记者又邀了个回国后的饭局。

待再次回到场内,却见徐斯正被另一位漂亮小姐截住讲话。江湖想,是不是要煞煞那边的风景呢?可这两日还要倚靠旧同学齐思甜把事情办好。

他们谈性颇浓,徐斯脸上露出好神气,看来话题很得他的心意。江湖干脆往布菲台拿了一份抹茶冰激凌,不巧的是回座的路上也被人截住了。

原来道路就是这么窄,冤家总能碰到头。

张文善用肩膀一挡就阻住了江湖的前路,一张明明清秀的面孔非要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而江湖向来是不会吃这一套。

她皱了眉,这样的场合,这位没有德行的同龄人应该不会放肆到当场乱来。

她是料对了,张文善不过见她光彩照人,又成瞩目焦点,竟然还同徐斯相携入场,心内郁结,想找个话头发泄发泄。这回将江湖拦住,皮笑肉不笑讲道:“我和徐斯老搭子了,老想最近他怎么不同我们耍乐了,原来另寻了乐子。江小姐,站在朋友立场要劝你一句,江湖生涯不太适合女性朋友,你的旧属刘军总说你还是当乖女比较合适,何必胡打海摔抛头露面的,江老板总给你留下保障的吧?”

江湖在踏入今日这样的场合那一刻,就能想到必定会有人做出如张文善一般的判断。那一整个过程,她却也是害怕着真的往这个方向堕落。

这是层尊严上的隐痛,她的骄傲中,必然还是捎带着这份隐痛的,但由张文善这么个专门落井下石拈花惹草的草包来揭,却是伤不了她的分毫。

江湖笑了笑,笑容妩媚,张文善观之竟失神。她满不在乎地说:“据我所知,徐先生一贯忙的很,哪里有乐子?刚才还向主席台那边的大领导做汇报。我倒忘了欢迎张先生加入我们这行制衣做鞋的,但这行里的精乖算计,不比一柄大刀手起刀落的生意这么爽快。刚才领导还再三告诫我,要我们年轻人创业需勤勉谨慎。我们共勉吧!”说完颔首离去,独留面色紫胀的张文善在当场。

但这么一停留,又不见了徐斯,齐思甜倒还在原地同几位领导攀谈。望见了她,持着香槟杯款款走过来。

她今日一身银色中裙,款式大方,态度也大方,倒不如她这般嚣张。

江湖用冰激凌杯同她碰杯:“我已经看到你们到了日本的通告节目,你非常出色,祝你成功。”

齐思甜礼貌地笑:“托福。鞋子我已经收到了,试了试确实舒适,希望芳汀女士会喜欢吧!”

江湖道:“她一定会喜欢,也会喜欢你的表演。”

齐思甜把眉毛一挑,想要说些什么,到底没说出来。江湖已自离去。

她在场内转了一周,碰到不少熟人寒暄,就是没有找见徐斯,心里渐有些不爽快起来,忽看到有人往门外聚去,也好奇趋前。

门口有两位酒店服务生正扶着捂着眼睛的张文善,向前来询问的酒店保安回答着什么,现场有人懂日语,马上就有一个段子流传开了,都说这位副食品集团的张先生在酒店男厕所跌了一跤,眼睛撞在了门框上头。

江湖琢磨,这等酒店的厕所里难道没有递手巾的小童服侍?哪会让客人遭这样的意外?

大家都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她随身的手机响了起来,徐斯言简意赅地吩咐:“来车库。”

江湖拎起裙摆,悄悄从边门溜了出去。

这一次来日本,徐斯租了一辆车解决交通便利,还是雷克萨斯,与他先前用过的是同款。江湖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车,才走到车门前,车门就被里头的人打开,她的手被里头的人伸手拽住,那只手的手指上似有乌青,她还没看个清楚,整个人就被拉着顺势坐进车里去。

门关上时,徐斯整个人也趋近过来,对住她的唇狠狠吻下去。他想撬开她的牙关,可她一时突然倔强,不肯就范,他就亲到她的脸颊上,她的脸颊扑了粉,触感并不好,他又移到她的脖颈处亲吻。

这处才细腻柔软,是他想念已久的。他一点一点吻下去,知道她在用手推拒他,但他不会再放开他,就这么一点一点吻到她的胸前,顺着她的心跳,膜拜一般地亲吻。

不轻不重的力道,足够让她的心跳开始紊乱,他的吻会随着她的心跳加重了力道,她怕那样的火热会在她的胸口烙出一个个永不磨灭的印记。她是这么害怕这样的印记,想要往后躲得,但他的双手紧紧扣着她的后背,就像是要箍紧了她,让她永远不能逃离。

江湖叹了口气,将手插入他的发内,终是抱住了他。

徐斯把头抬了起来,让她看清楚他眼中倒映着她,还盛着他明明白白的渴望。

他的唇贴到她的唇上说话:“让我吻你——好吗?”

他那副淡淡烟草气息也停留在她的唇齿之间,是那样的痒。也罢也罢,江湖的牙关松了开来,他的舌头触到了她的小虎牙,于是热情再度喷薄而出,搅动出她的热情。

她勾搂住他的颈,她的胸膛紧紧贴住他的胸膛,一样的狂烈的心跳,没完没了的唇舌交缠,全身的血液仿似腾腾岩浆缓流,把身体一处一处燃过,不知何处才是出口。也许根本不需要出口,只愿全身在欲海滔天里膨胀,这一刻这一秒,就此时间停止,瞬间成为永恒。

也许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许只是很短的一个间隙,他们以为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

江湖喘息时想,怎么最后会这样?怎么会是徐斯?一个吻就让她意乱情迷,几乎快要贪恋他的身体。一激灵,她电光火石般地回想到刚才齐思甜同他的亲昵片段,这刻他还这么如火如荼地同自己接吻。这煞风景的想法让她的热情一个折扣打下来,猛地就把徐斯推开去。

徐斯正在全情投入,不妨她这么大力地一推,一阵错愕,清醒过来先是瞧见她的唇膏花了,似足一只小花猫,指了指她的唇忍俊不禁。

江湖见他笑得如此促狭又开怀,赶忙掏出随身带的化妆镜,瞧见自己不但唇膏花了,雪白胸前更有无数红痕,真有一万分的狼狈,全部拜他所赐。她拿出湿纸巾把嘴上唇膏抹干净,但胸前的红痕是没有办法抹干净的,心头气恼更甚,将湿纸巾甩到他的身上。

徐斯不以为意,伸手拉住她的手。她看清楚他这只手的无名指和中指上头确有乌青。

他说:“我们去买件衣服逛逛夜市?”

江湖没有好气:“这边风景无数,我还有公事缠身,没心相奉陪老板赏风景了。”

徐斯佯装皱眉研判地看她:“你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刚才我不过和齐思甜敲定下季产品广告代言费的事情。”

江湖在肚子里说,此人素行不良,她又不是不知道。

他又说:“还说和我交往压力很大,明明压力很大的那个是我,新账老账三五不时被翻出来。”

江湖叫:“哪有三五不时?”

“这不就开始了?”他人又凑过来,“大小姐,你不会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吧?”

她叹气,伸手摩挲着他的脸,清楚自己真把感情投入给这么一个一开始她坚定认为不可信任的男人。至此投入之后,她又有了满心的苦恼:“我不知道。”

徐斯把额抵到她的额上。

直到这一刻,当这段感情真正开始的时候,她生出来的另一种彷徨和拘谨又让他不知道如何来说情话,他只想紧紧拥抱她。

江湖抓起他有乌青的指节,狠狠捏了一下。他呻吟一声,按住她的手:“干什么?”

她说:“我讨厌你,一开始就讨厌你。”

他反而笑眯眯地问:“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说来听听。”

她指控:“从你不给我买麦当劳开始。”

他张大嘴“啊”了长长的一声:“原来那时候你就对我有意思了。”在她想要伸手掴他前,又堵住了她的唇,然后贴着她的唇说:“那时候你有多嚣张,现在还是一样嚣张。”

江湖推他:“我都快见不了人了,你还折腾我!”

徐斯流氓似地扫一眼她的胸脯:“这样的就算折腾啊?”

江湖一口咬到他的下嘴唇。

这时他们隔壁的车打了灯,缓缓驶出停车位,唬得江湖目瞪口呆。不知隔壁车主何时进的车,不知那位车主有没有看到他们刚才那出天雷地火。种种担心让江湖立刻用手掩住面孔。

徐斯只是笑,摸摸她的发,哄她像哄小孩子:“乖,我们去买衣服,然后去吃夜宵,刚才我可什么都没吃。”

徐斯先把车开去银座的Burberry,江湖遮着胸口死也不肯下来,徐斯二话不说脱了自己的西服遮到她身上,连拖带推把她拽进了店内。好在店员很专业,目不斜视,反而江湖做贼似地速速选了衬衫和长裤,又速速换好,连镜子也不照一下就催徐斯付账走人。

店员很贴心地为江湖把吊牌剪了,又把换下的小礼服叠好放进购物袋,双手递给江湖,最后九十度鞠躬送他们出门。

出得店门,徐斯问:“想吃什么?”

江湖看了看手机上头的时间:“都十点了。”她没忘记这些都难不倒徐斯,不过她有更好的主意,“去六本木买包子拿回酒店吃。”

徐斯问:“到你的房间吃?”

江湖闹个大红脸。

“你没订酒店?”

他用可怜巴巴的口气说:“我早上十一点才下飞机,马不停蹄租车办事儿,现在行李还在后备箱。”

江湖冲他脑门挥拳头,对他无可奈何,也知道他心存旖旎念头。

然而讨厌的是,她也有旖旎念头,是因为在他乡见到他?还是因为刚才的那个过分激烈的吻?还是因为这段吹了很久的徐徐微风终至酿成了席卷全身的风暴?现下现刻,只看他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她竟马上就有一份难以形容的牵动在心头滋生,浑身过电一般的酥软。

太令人面红耳赤了。江湖偏过头没好意思接腔。

徐斯很自然地自进店内起就拖着江湖的手,现在还是拖着。他很不舍得地放开江湖的手,自刚才那激烈一吻至此时此刻,他必须对自己承认,不论之前他经历过多少风月情债,但却从未有尝试过在心灵的顶端呼之欲出的跃动的感觉,瞬息之间可以没顶。

两人手拖手,站在霓虹闪耀,车水马龙的街口,没有讲话,都在理着心头的万千情绪。

“快去拿车。”江湖终于先开口说话。

徐斯才惊醒,去停车点把车开了过来不习惯日本的右驾驶位,开了好半天方抵达目的地,结果望着已经闭门谢客的“老张馒头店”大跌眼镜。

江湖拿出手机按照门口黑板上的号码打过去,有声音温柔的接线小姐接听,江湖用英文提问,对方也能应答,于是江湖点了蟹粉虾仁小笼、虾仁烧卖、酸辣汤、太白醉拉糕、醉鸡、炸猪排,还问有没有啤酒,对方答有朝日也有力波啤酒,江湖选了力波啤酒,约定一个小时以后送货到酒店。

徐斯哭笑不得:“‘老张馒头店’?我还以为到了城隍庙。算你狠,跑日本吃小笼馒头。”

江湖扮个鬼脸:“我心是中国心,我爱吃中国馒头。”

他们回到酒店里歇息半刻,外卖就送到了,竟然多了一份牛肉粉丝汤。送货员用中文解释:“我们登记江小姐姓名时就猜测是同胞,果然是这样的。他乡遇老乡太让人高兴了,非常感谢惠顾。”

徐斯塞了小费给送货员。

江湖说:“真仔细,知道我们少点一人份的汤。”她接过徐斯递过来的小笼,使劲儿地吃。

徐斯瞧她吃得香,非要抢她的小笼,江湖用手挡住:“去去去,那边有虾仁烧卖。”可他就是同她抢着平分了小笼,然后又要抢她爱吃的拉糕。幸亏他的手机及时响起来才作罢。

他起身走到窗边去接电话,江湖听到徐斯对那头说:“真够速度的,已经到了伊豆了啊?……不,我们不去了……祝你们夫妻玩的开心。”

他收起手机,她正抬起脸,唇角还挂着小笼的肉汁,眼睛盈盈望住她。

伊豆——天城山——都是往事,他没有代她决定去加入这个旅行。江湖无法不细细体味徐斯的这份体贴,她把小笼全部推到他面前。

于是这顿夜宵两个人都吃撑了,还剩下最后一碟醉鸡。江湖把盘子推开,捂着肚子:“我实在吃不下了。”

徐斯让江湖先去洗澡,她躺在是连脚趾头都懒得动一动。他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先拿了衣服洗澡,出来后换了那套他穿过的黑色范思哲睡衣。

江湖已累得眯缝了眼昏昏欲睡,冷不防从眼缝中瞥到他这样熟悉的形象,一个激灵就醒过来,醒过来以后脸颊立时冒上了火辣辣的烫。她像火烧了猴子屁股一样从床上弹起来,抄了衣服钻进了浴室。

徐斯用过的浴室,绝对干净。地砖上、洗浴池内、盥洗盆里、镜子上、马桶上的水渍全部擦干。排风开着,卷筒纸被仔细地卷好了折口,用完的浴巾被整齐地挂在栏杆上,干净的浴巾被体贴地放在了洗浴池一边。

他真够爱干净的,她想,顺手拿起喷淋,上头尚留水珠,银色的手柄微温,她想到是徐斯才用过的,脸上又如火如荼地烧起来。

把自己清洗了个干净,卸掉妆容后,江湖把镜子上的雾气擦干净,她看着镜子里的毫无武装的自己。

双颊酡红得不成样子,不知是热水熏染的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江湖用双掌捂住脸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真变态,怎么就让他跟着登堂入室了?应该让他再去开一间房,不然是要出事情的。”又念及那一份存在心底的旖旎念头,她暗骂自己是在发痴发昏,太太太不够冷静了。

江湖吹干了头发,用一个冷静的表情走出卫生间,决定好好同徐斯商议商议现在下去再开一间房。可是徐斯已经躺在另一张单人床上睡着了,人微侧着,右手摆在被褥外头,拇指和食指上有老大两块乌青。

她走到他的床前,俯下身唤了两声。他没理她,连睫毛都不曾煽动一下。

他比她要冷静得多。

江湖吁口气,理不清楚是放心还是有些其他难以为情的情绪。她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写字台上的吃剩下的一次性碗筷等杂物。徐斯没把这里一并收拾了,看来是真累得睡熟了。

于是江湖把一片狼藉全部清理好,按了服务铃找来客房服务收了垃圾,又推开窗透透气,过半刻关好窗拉好窗帘,摸出随身带的ANNA SUI的SUI LOVE往室内喷了一圈,把食物残留的香腻味道全部盖住。

躺在床上时,江湖对着自己笑着摇摇头,之前还暗暗咋舌徐斯有洁癖,自己也是此道中人尔。她想着想着,眼皮渐渐沉重,扭灭了灯,拉了被子蒙了头,很快安然进入梦乡。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江湖清楚地在梦乡中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她不愿醒过来。

梦境里是温暖的,有成片的花海,全部都是令箭荷花和海棠,在朗日清风下摇曳生辉,斑斓的色彩让她满眼舒畅。

她徜徉其间,分花拂叶,看到花海那一头的人,就立定在那边,身披万丈阳光,向她伸开双手。她向那头飞奔过去。

“徐斯。”江湖喊。

有人在她身边说:“我在。”

江湖悠悠地睁开眼睛,床头灯被开了下来,晕黄的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隔了床头柜的另一边,徐斯半坐起来,正侧身望着她。

江湖转过身来,也望着他。

徐斯问:“做梦了?”

“嗯。”

“梦到我了?”

“嗯。”

他伸右手在额头做了个童子军礼:“我很荣幸,大小姐。”

江湖又看到了他手指上的乌青。她问:“不是去打架了吧?”见他但笑不语,她“嗤”地一笑,心内明朗,用调皮口吻讲,“张文善连架都打不过你,太菜了!他今晚得纠结死。”

一句话把徐斯逗笑,极其开心。他也想逗她,问:“小屁孩儿,明天有假期不?”

江湖龇牙:“讨厌,谁是小屁孩?”她想了想,明日全体出差同事均有旅游节目,而她很想就偷这么一个懒,同徐斯在一起,于是就点点头。

“明天奖你去迪斯尼。”

这是个绝好主意,而江湖绝没有想到,她笑呵呵地就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可惜隔了一座床头柜,徐斯遗憾不能就势吻上去。

第二天才微露晨光,徐斯就把江湖推醒。江湖一摸手机,才六点半,唉声载道着直赖床。

徐斯知道江湖偶尔会在一些重要事件上耍个小无赖,没想到在早起上头也能耍个小无赖。他抱胸说:“要是不起来,咱们就干点别的事儿?”

江湖一下把被子泼到他脑袋上,翻身就下了床,跑进浴室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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