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门槛,走进室内。
屋子里一片漆黑,仅有走廊的灯光从背后照过来。
一盏个头不小的方形日光灯放在客厅地板正中。进气格栅就在脚旁。
申话逸“啪嗒”一下打开灯,地上的日光灯猛地发出亮光,把陆哲晃得一懵。
甩甩头,回过神。地板上的进气格栅不止一处,均匀设置在客厅和饭厅里。这是中央空调,陆哲反应过来。
地板因为装了中央空调的管道,不是完整的平面,存在阶梯状的落差。地板整体只是普通地粉刷过,上面有反复叠加的黑色的鞋印。抬头,天花板上反而好好地铺着瓷砖,反映出日光灯的光芒。靠近天花板的墙壁高处有几个插座。
不见任何家具。
“跟我来吧。”申话逸说着,走向与客厅连通的走廊。
走廊地板上的灯也打开了,自下而上的光芒让人很不适应。
穿过走廊,来到房屋的后门。门锁一拧就开。门后是个阳台。
阳台外是很典型的城市夜景。各式楼房灯光与夜色融为一体。
可现在理应是大白天啊?
阳台本身不用说,也是倒着的,栏杆在头顶的天花板上,脚旁只有十厘米高的槛。要说特殊,阳台外部有个金属制的梯子,只有这点比较特殊。
陆哲扶住梯子,探头往上望去。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连天空都没有。上方已被封死——那是地面。
转动视线,朝下望去。
下方有几座天桥,视线越过障碍物,再往下探寻。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芒,完全看不到底。
“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是什么感受?”申话逸问。眼镜镜片微微反光。
“……这和先前的故事有什么浅显易懂的关系吗?”陆哲暗暗把本能的不安压下,反问。
申话逸也将手搭在梯子上,说:“段舞有跟你说过吧?现在平行世界的稳定性越来越差,异常事件逐渐增多,包括你们遇到的‘长翅膀的人’。事态正在恶化,还将一直恶化下去。”
阳台的灯没开。申话逸最后的那句“还将一直恶化下去”刚从口中吐出,就彻底融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确实说过。”陆哲瞥了眼申话逸,但看不清她的脸,“可‘事态恶化到极致’会变成什么样呢?你们也没告诉过我所谓‘平行世界的稳定性’意味着什么。”
“大概世界会毁灭吧,例如铺天盖地的长翅膀的人。”
“啊?”
“我随口一说。”申话逸轻笑,“但不论后果如何,你作为平行世界穿越者都不可能免于影响。这点懂的吧?”
“我没抱侥幸心理。”陆哲答。
申话逸伸出手指,“而且作为‘恶化’的后果之一,这座倒悬城市的规模正在不断扩大。”
陆哲皱眉:“不断扩大?”
“最开始只有一栋楼,后来有一个街区大小。现在恐怕有一个县城那么大。”申话逸以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进行解说。
陆哲再次俯视下方的黑暗。
有如此一种错觉:楼房从上方的地面长出来,下垂到一定程度就终止,再往下则是永远无底的无限远的黑暗空间。
申话逸手一勾,翻身上了梯子,接着往下爬了几格,对陆哲说:“下来吧。”
陆哲深呼吸,学着她的动作攀上梯子。
二人默默下行。
——【作为‘恶化’的后果之一,这座倒悬城市的规模正在不断扩大。】
——它会无限制地扩大下去吗……从“倒悬的城市”变成“倒悬的世界”?
——可这个空间究竟在哪里呢?我们是乘着电梯上来的。可这里显然不是地球的上空。既然和地球没有物理性地相连,那么它的规模再怎么扩大应该也没关系吧?
推理是这么推理。但看着深不见底的黑暗,也没有把握断言不会有事。
“我,正在考虑一件事情。”作者的声音自下方传来。
“嗯。”陆哲没有张嘴,从鼻腔发出声音。
眼前只有梯子和倒垂的楼房,说话的对象在视野死角里。如此一边爬梯子一边说话,感觉很奇妙。
作者普通地问:“你之前跟‘观测者’他们说,你来这个世界是为了找人的,对吧?”
“嗯,为了应付过去而临时编的理由。”陆哲坦率地承认,“而且也不算假话。作为使者,我来这个世界确实是为了寻找作者。”
“段舞她好像不太相信你。实际上‘观测者’全员好像都不太信。”她陈述道。
“不信也没办法……”陆哲心情平静,“怎么,要讨论一下新的理由吗?”
“不是,你没有什么愿望吗?”作者问。
“什么?”
“其实现在的剧情模式,完全是你被剧情推着走。发生事件——主角被卷入,如此循环。”作者解释。
陆哲想起了之前同事说的话。【“换言之,你不会是主动类型的主角,你缺乏推动故事发展的动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剧情展开中,你只会是被动卷入事件的类型。”】
他打算说些“被动也没什么不好,我会配合你的”之类的话,但作者抢在他的前头说道——
“你来此的真实目的是作为使者来找我这个作者。这我当然知道。”申话逸顿了顿,“但我已经是作者了,我有改变世界的点数,换言之,我说不定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陆哲默默爬着梯子。金属制的梯子摸起来很凉,没有丝毫夏日的热度。
申话逸继续说:“既然已经编好了理由,那干脆将错就错呗。不论你想见什么人,我都能替你实现。曾经的初恋、铁哥们、家人,或者很崇拜的人、很在意的人。”
“……”
“我想这对你是个好机会。”
停顿。沉默。
“你没有想见的人吗?”
……
……
成为使者之后,陆哲似乎就丧失了时间性。
肉体大概有在成长,但也不知道成长的速率是否正常。也不能用生物钟来估算过去的时间。有时会觉得才刚成为使者不久,好像只是读了数本长篇小说,追了几部长篇电视剧。有时又会觉得过了数十年之久,已旁观过十数人可笑的人生故事。
……
……
两人下到了天桥上。
陆哲最终没有提出“想见的人”,事务性地回复“点数总共就十点,现在故事刚开始,作者应该稍微省着点用”。申话逸则不满地抱怨“主角的动机可是至关重要的事情!”。陆哲对此只能沉默以对,俗称装死。
申话逸在天桥上使劲蹦了两下。陆哲单脚试探地踩踩路面。
虽然刚才在阳台上就看到了天桥,但真正抵达天桥,才发现天桥和印象中的有所不同。
脚下踩着的像是桥面,而按理来说,应该踩着桥的底部才对。莫非天桥是这个倒悬的世界中唯一“正着放”的事物?
陆哲抬头,仰望倒垂的高楼。
——或许是因为倒着的桥因为受力关系很容易垮塌,所以它就正着了?不不,可楼房也倒着了。这里不能用物理学的视点看……
“喂,作者,这桥是怎么回事……”
“不晓得。”
申话逸很夸张地摆出一副闹脾气的样子。
——她大概也不是真的在意。多半表演性质远大于真情实感。
陆哲心想,决定换个话题,问道:“既然是‘城市’,那么这里有人居住吗?”
“没。一个人也没有。”申话逸答。
“嗯?可这里至少是有电可用的,连那些穿越者都不来吗?”陆哲有些吃惊。对穿越者来说,待在这么个地方应该比在外租房或住酒店方便得多。
“夜晚还待在这里的人,会被地面吃掉。”申话逸面向陆哲,抬手指指头顶,“都市传说,但最好相信。”
正上方的地面。
“这个都市传说和段舞所说的那几个可不在一个层面啊。”陆哲咽了口唾沫。
“我说过了吧,”作者道,“事态正在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