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是西周初年分封的姬姓小国,故址在今山西芮城。『魏风』收录春秋初年流传于魏地的诗歌,共七篇。
葛屦
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掺掺女手,可以缝裳。要之襋之,好人服之。
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维是褊心。是以为刺。
【注释】
纠纠:缭缭,缠绕,纠结交错。
葛屦(jù):指夏天所穿葛绳编制的鞋。
掺掺(shān):同“纤纤”,形容女子的手很柔弱纤细。
要(yāo):腰,作动词。一说盘衣的衣带,即钮襻。
襋(jí):衣领,作动词。
好人:美人,此指富家的女主人,有讽刺意。
提提(shí):同“媞媞”,安舒貌。
宛然:回转身子的样子。
辟(bì):同“避”。左辟即左避。
揥(tì):古首饰,可以搔头,类似发篦。一说象牙制的簪子。
维:因。
褊(biǎn)心:心胸狭窄。
刺:讽刺。
【古人如是说】
《葛屦》,刺褊也。魏地陋隘,其民机巧趋利,其君俭啬褊急,而无德以将之。
——《毛诗序》
魏地陋隘,其俗俭啬而褊急,故以葛屦履霜起兴而刺其使女缝裳,又使治其要襋而遂服之也。
——朱熹《诗集传》
夫履霜以葛屦,缝裳以女手,……以象揥之好人为而服之,则未免近于趋利,……“不惟啬而又褊矣,故可刺。”
——方玉润《诗经原始》
【今人这样读】
刺妒也,履裳皆妾手所制,夫刺以受嫡,嫡然而走避之。
——闻一多《风诗类钞》
由于此诗有两个女性人物在内,所以作者也进行了细节描写,如写缝衣女只写她的脚和手,脚穿凉鞋,极表其受冻之状;手儿瘦弱,极表其挨饿之状。这两个细节一经描摹,一个饥寒交迫的缝衣女形象便跃然纸上。
——孙琴安(《先秦诗鉴赏辞典》)
汾沮洳
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彼汾一曲,言采其。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注释】
汾:水名,在今山西省宁武县,西南汇入黄河。
沮洳(jù rù):水边低湿的地方。
莫:草名。即酸模,又名羊蹄菜。多年生草本,叶小,有酸味。
度:衡量。美无度,极言其美无比,无法衡量。
殊异:优异出众。
公路:官名。掌诸侯的路车。
英:花。
公行(háng):官名。掌诸侯的兵车。
曲:河道弯曲之处。
(xù):药用植物,即泽泻草。多年生沼生草本,具地下球茎,可作蔬菜。
公族:官名。掌诸侯属车的将军。
【古人如是说】
《汾沮洳》,刺俭也。其君子俭以能勤,刺不得礼也。
——《毛诗序》
虽在下位,民愿戴之,虽欲无尊,得乎哉?
——《韩诗外传》
据《外传》之意,盖叹沮泽之间,有贤者隐居在下,采蔬自给,然其才德实出乎在位公行公路之上,故曰虽在下位而自尊,超乎其有以殊于世。盖春秋时晋官皆贵游子弟,无材世禄,贤者不得用,用者不必贤也。《毛诗》因次《葛屦》之下,并以为刺俭,乃以所美为刺,所刺为美。试思采莫采藚,岂公卿之行?如玉如英,非褊俗之度?既极道其美,又何言不似贵人气象乎?
——魏源《诗古微》
【今人这样读】
《汾沮洳》是歌颂在下位的劳动人民有最好的品质材能,绝不是在上位的公族世卿子弟所能及的。
——陈子展《国风选译》
这是女子思慕男子的诗。
——闻一多《风诗类钞》
园有桃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园有棘,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注释】
之:犹“是”。
肴:烧好的茶,这里当动词“吃”。“其实之肴”,即“肴其实”。
之:犹“其”。
歌、谣:有乐调配唱的曰歌,没有乐调配唱的曰谣,此处皆作动词用。
是:对,正确。
其:作语助。
盖(hé):通“盍”,何不。亦:作语助。
棘:指酸枣树。
聊:姑且。
行国:离开城邑。“国”与“野”相对,指城邑。
罔极:无常,没有准则。
【古人如是说】
此所兴与所咏尤不相干,不过托起此辞。
——刘玉汝《诗缵绪》
晋人忧献公宠二骊姬之子,将黜太子申生。
——何楷《诗经世本古义》
文以叠句见意者,或意取稠密,或情贵丁宁,或以下句作转语,皆可用之。《汾沮洳》曰“美无度,美无度”,此取其稠叠也,《园有桃》曰“其谁知之。其谁知之”,下句乃转语也。
——沈青崖《毛诗明辨录》
是篇一气六折。自己心事,全在一“忧”字。唤醒群迷,全在一“思”字。至其所忧之事,所思之故,则俱在笔墨之外,托兴之中。
——陈继揆《诗经臆补》
诗家有一种至情,写未及半,忽插数语,代他人诘问,更觉情致淋漓。最妙在不作答语,一答便无味矣。如《园有桃》章云:“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三句三折,跌宕甚妙。接以“心之忧矣”,只为不知者代嘲,绝无一语解嘲,无聊极矣。
——贺贻孙《诗筏》
【今人这样读】
这首诗的诗人自己称自己为士,这当然是一位做官的了。这位做官的大人大概是穷得连饭都没有吃的,只是吃园里的桃子和棘实,所以他便大大地感伤起来。不消说他又是一位神经过敏的先生,当他不得志在路上讴吟踌躇的时候,他以为别人一定在指摘他,说“你看那位尊驾罢。那真是骄傲得没办法啦!你说不是吗?”他以为别人是不知道他,只晓得骂他的,他便灰了心,决心着什么也不要想。——我们要注意他什么也不要想的决心。这位诗人大约和那喊“天实为之,谓之何哉?”的“出自北门”的诗人是相类的罢,但他在喊一声“悠悠苍天”没有呢?这种态度是比怨望责嚷更进了一境的。
——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
我们从诗本身分析,只能知道这位作者属于士阶层,他对所在的魏国不满,是因为那个社会没有人了解他,而且还指责他高傲和反复无常,因此他在忧愤无法排遣的时候,只得长歌当哭,自慰自解。最后在无可奈何中,他表示“聊以行国”,置一切不顾了。因此,从诗的内容和情调判断,属于怀才不遇的可能性极大。
——蒋立甫《诗经选注》
陟岵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无偕。上慎旃哉!犹来无死!
【注释】
陟(zhì):升,登上。
岵(hù):无草木的山。
予子:歌者想象中,其父对他的称呼。
上:通“尚”,希望。
旃(zhān):之,作语助。
犹来:还是归来。
无:同“勿”,不要。
止:停留。
屺(qǐ):有草木的山。
季:兄弟中排行第四或最小。
偕:俱,一样。
【古人如是说】
《陟岵》,孝子行役,思念父母也。国迫而数侵削,役乎大国,父母兄弟离散,而作是诗也。
——《毛诗序》
【今人这样读】
然窃意面语当曰:“嗟女行役”;今乃曰:“嗟予子(季、弟)行役”,词气不类临歧分手之嘱,而似远役者思亲,因想亲亦方思己之口吻尔。
——钱锺书《管锥编》
不是以放荡旷达的心态在外游历的人,永远也无法轻盈起来。如在田里耕作的人,看见陌上花开,和心情闲散的游人看见花开的心情是不同的,你要他缓缓归么?他想着错了这个季节,收成就不同了。
这样切实而沉重的乡思。
——安意如《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
十亩之间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
【注释】
十亩:概数,不是确数。
之间:古时种地多在房屋墙边或空地上。
桑者:采桑的人。
闲闲:从容、悠闲貌。
行:且,将要。
泄泄:和乐的样子;一说人多之貌。
逝:往,回去。
【古人如是说】
盖隐者必挈眷偕往,不必定招朋类也。贤者既择地偕隐,则当指桑茂密处,妇女之勤于蚕事者相为邻里,然后能妥其室家,以成一代淳风。……《十亩之间》,夫妇偕隐也。
——方玉润《诗经原始》
政乱国危,贤者不乐仕于其朝,而思与其友归于农圃,故其词如此。
——朱熹《诗集传》
雅淡似陶。
——陈继揆《读风臆补》
【今人这样读】
夕阳西下,暮色欲上,牛羊归栏,炊烟渐起。夕阳斜晖,透过碧绿的桑叶照进一片宽大的桑园。忙碌了一天的采桑女,准备回家了。顿时,桑园里响起一片呼伴唤友的声音。人渐渐走远了,她们的说笑声和歌声却仿佛仍袅袅不绝地在桑园里回旋。这就是《十亩之间》展现的一幅桑园晚归图。
——陈文忠(《先秦诗鉴赏辞典》)
伐檀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寘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寘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注释】
坎坎:象声词,伐木声。
寘(zhì):同“置”,放。
干:水岸边。
涟:风吹成的水波纹。
猗(yī):同“兮”,语气助词。
稼(jià):播种。
穑(sè):收割。
三百:极言其多,非实数。
廛(chán):通“缠”,即捆。俞樾《群经平议》以为第二章的“亿”通“”、第三章的“囷”通“稇”,皆是“束”的意思。束,即捆。一说古制百亩。
狩:冬天打猎。
猎:夜里打猎。此诗中两者皆泛指打猎。
瞻:向前或向上看。
县:古“悬”字。
貆(huān):兽名,猪獾。
素餐:白吃饭,指不劳而获。
辐:车轮上的辐条。
直:水的直波。
亿:束。
特:毛传:“兽三岁曰特。”这里指大兽。
漘(chún):水边。
沦:小波纹。
囷(qūn):束。一说圆形的谷仓。
飧(sūn):熟食,此处泛指晚餐。
【古人如是说】
忽而叙事,忽而推情,忽而断制,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戴君恩《读诗臆评》
起落转折,浑脱傲岸,首尾结构,呼应灵紧,此长调之神品也。
——牛运震《诗志》
讥在位者无功倖禄,居于污浊,盈廪充庖,非由己稼穑田猎而得者也。食民之食,而无功德于民,是谓素餐也。首二言,叹君子之不用;中五言,讥小人之倖禄;末二言,以为苟用君子,必不如斯,互文以见意。
——戴震《诗经补注》
君子之仕于乱世,其难合也如檀之于河。
——苏辙《诗集传》
檀,木之良者,可以为车之轮辐,今乃伐而寘之无用之地,犹君子不得进仕,俾之家,食非所宜也。
——范处义《诗补传》
此首三句非赋,非比,乃兴也。兴体不必尽与下所咏合,不可固执求之。只是咏君子者适见有伐檀为车,用置于河干,而河水正清且涟猗之时,即所见以为兴,而下乃咏其事也。此诗美君子之不素餐,“不稼”四字只是借小人以形君子,亦借君子以骂小人,乃反衬“不素餐”之义耳,末二句始露其旨。
——姚际恒《诗经通论》
本意止“不素餐”耳,烘染乃尔浓缛。
——吴闿生《诗义会通》
屈子之作《离骚》,其格调与此相似。
——袁金铠《诗存》
【今人这样读】
这是伐木者之歌。
——蒋立甫《诗经选注》
一群农夫在大河边伐木,将伐来的木放进流水中。下游,会有人接住这些木料,去为尊贵的君王和大臣们制造宫殿府邸,就连他们出行的船只车驾也需要靠这些木料来制作。伐木工赤裸着上身,露出了黑亮的肌肉。劳动的辛苦让他们不得不喊着号子来鼓劲,喊着喊着辛苦便从喉咙里溢出来,应和的人越来越多,像流水越聚越粗,终于被压抑的情绪喷薄而出。
——安意如《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
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注释】
硕鼠:田鼠。一说大老鼠。
无:毋,不要。
黍:黍子,也叫黄米,谷类,是重要粮食作物之一。
三岁:多年。三,不是确指。
贯:“宦”的假借字,侍奉。
莫:不。这句是“莫肯顾我”的倒文。下文的“莫我肯德”、“莫我肯劳”亦同。
逝:通“誓”,誓言。
去:离开。
女:同“汝”。
爰:于是,就。
所:处所。
德:恩惠,感激 之意。
国:域,即地方。
直:同“值”,价值。
劳:慰劳。
之:其,表示诘问语气。
号:呼喊,叫苦。
【古人如是说】
《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
——《毛诗序》
此亦托于硕鼠以刺其有司之词,未必直以硕鼠比其君也。
——朱熹《诗序辨说》
【今人这样读】
《硕鼠》是最古的也是最好的一篇农民反对重租重税剥削的诗。把剥削阶级比做消耗粮食的大耗子,可以想见农民对于他们的仇恨。幻想离开他们,跑到一个乐土或者乐园或者乐郊去,那里可以安居乐业,可以实行直道,可以长歌大叫。农民这种朴实天真而善良的愿望有实现的可能吗?明知其不可能,无可奈何,也不妨有此幻想而已。
——陈子展《国风选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