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月
秋天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季节。黄色的玉米地里，玉米已经成熟。果园里，苹果和梨子挂满了枝头。不过现在，金灿灿的谷物已经贮藏妥贴了。鸟儿也结束了它们的歌唱——除了知更鸟和篱莺，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它们也会偶尔用讨喜的叫声也让我们的心情为之一振。不过，总还有几种野鸟引起我们的兴趣，而羊齿蕨依旧是那么美丽。田间和林子里，冒出了各种各样的菌。这真是个适合闲游的绝好日子。我们要驾马车去瑞京山，去山脚下的树林里探险。我相信咱们一定会碰到许多好看的东西。树叶染上了浓浓的秋色，把整个树林装扮得美极了。我们要穿过这块草地，沿着这条通往十树山的路往上走。那么，第一个找到大红色的捕蝇菌（fly agaric，译注：即飞伞菌）的那个人会是谁呢？捕蝇菌是一种有毒的菌，尽管它长得的确很美。我们要把对健康有益的蘑菇放在一个篮子里，把那些可疑的菌放进另一个篮子。
你们看，这儿有一朵亭亭玉立的洋伞菇 。它的菌柄很长，伞盖上点缀着一些棕色的屑。这种菇吃起来很是鲜美，我觉得它比普通的蘑菇更好吃。
“我们能见到牛排菌吗？爸爸，”威利说。
我从没在这儿见过牛排菌。它们喜欢生长在很老的橡树上，另外，它实在不算常见。人们叫它牛排菌是因为用刀切它的时候，切口处会流出红色的汁，酷似切牛排时出来的肉汁。我觉得整个嫩菇看起来非常诱人。这种菌我吃过三四次，觉得它虽然对健康十分有益，并且无疑非常有营养，可我并不觉得它特别美味。
这里有一些鬼笔鹅膏（Amanita phalloides，译注：一种有毒的菌，也叫绿帽菌、鬼笔鹅膏、蒜叶菌、高把菌、毒伞等）。它微绿的颜色配着菌柄的白色，非常美丽。不过我可是一个也不想吃。你们有没有发现它发出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气味？
山毛榉树上钉着那么多动物！我们过去瞧瞧都有什么——两只猫，三只臭鼬，两只白鼬，四只松鸡，两只黑喜鹊，两只茶隼，一只猫头鹰和一只鹞子。这都是猎场守护人诱捕和射杀的，因为它们被当成了猎禽的敌人，除了臭鼬、猫头鹰和茶隼以外，其他几种动物确实经常吃小野鸡，吸食野鸡的蛋液。不过，我还是不愿意见到那些偶尔才会伤害受保护的猎禽的野生动物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猎场看护人对自己的野兔、鹧鸪和野鸡感情深厚，而把别的野生动物全都当作敌人，或者认为它们无足轻重。的确，猎场看护人的动物学里只包括五样——野鸡、鹧鸪、野兔、家兔和蚂蚁蛋。啊，我觉得刚才看见前面二十码开外的地方有捕蝇菌。千真万确，这里的捕蝇菌可真多。有的只露出了一部分，看起来就是许多猩红色的球，而其他的菌则整个身体都在地面上舒展着。多漂亮啊！你们注意到了，这些菌的顶上有许多白色的屑，让我们看看这些东西是怎么形成的。这儿有个标本，几乎全藏在地下，我要把它挖出来。现在你们看，完整的菌是裹在一个窄长的包层里的。
这个包层叫做菌托，来自拉丁文的volvo，意思是“我卷起来了”。菌托碎了之后，在蘑菇顶上留下了一些零散的小片。捕蝇菌的菌褶是白色或微黄的，菌柄圆鼓鼓的。这种菌本不常见，可是在瑞京山周围的林中偏偏常能碰到。人吃了它以后会像喝醉了酒一样。巴德姆博士吃过各种各样的菌，写了一本很好的关于有益菌的书。他曾经收集了一些捕蝇菇标本，把它们寄给了两位女性朋友，打算回头登门拜访，向她们解释自己赠菌的原因是这些菌独特的美。巴德姆博士还没来，可是两位女士说：“噢，巴德姆博士肯定不会送我们什么对健康有害的东西，我们还是煮一些当茶点吧。”她们于是真的煮了一些吃了，结果俩人病得非常厉害。不过，好在不良反应很快就过去了。你们看那只小松鼠，瞧它爬树的时候动作多么轻巧。现在它躲到了一个树杈上，以为我们没有发现它。对了，我千万不能忘了告诉你们，这里大量生长着的这种菌之所以被叫做捕蝇菌，是因为过去人们习惯用它熬的汁来灭蝇。住在西伯利亚的人们会吞吃一定量的这种菌来让自己产生醉酒的感觉。
这儿的是另外一种菌，它跟我们讨论过的菌关系很近，样子却不相像。这是红脸菌（blushing agaric，拉丁名为Amanita rubescens，赭盖捕蝇蕈，这里用英文名译成红脸菌）；你们看它的顶上也有一些白色的小片或者说是小疣，没有养成仔细分辨东西的习惯的人也许会把它和捕蝇菌搞混了。现在看看，我要用小刀切开这个标本，轻轻挤它，你们看到它是怎么变红的吗？这样，它就跟自己那个对健康无益的亲戚很不一样了。它的名字“红脸菌”就是缘于它的这种特性。这种菌毫无害处，非常有益健康。你们记得的，去年秋天常常隔三差五地用它来做菜，做出来的早餐和晚饭多么美味啊。不过，我从来都不赞成没有研究过菌的人在没向拥有相关知识的人求教的情况下，就盲目地采菌来吃，而且孩子们，对于任何没给我看过的菌，你们都不能动吃它的念头。
有只松鼠蹲在那儿。我们让它给我们表演一下，看看它是怎么从一个大树枝跳到另一个大树枝上的。我拍了拍手，杰克扔了一块石头——那个小家伙出发了，它刚才那一跃真是精彩极了。由于冬季将至，松鼠在这个季节就要忙着储存冬天吃的栗子，橡子，山毛榉实等。因为冬天的一大半时间，松鼠都在休眠。温暖和煦的天气里，它要冒险从树洞上的安乐窝里出来，走访自己的碗橱，磕上几颗栗子，然后又回去睡觉。松鼠的窝是用苔藓、树叶、小树枝奇奇怪怪地缠在一起做成的，通常安置在分叉树枝上。幼崽在六月出生，通常一窝有两三只。一位绅士在写给杰宁斯先生的一封信中这样写道：“一个房间窗外正对着的一棵树上常常有一对儿（松鼠）光顾，它们对一对喜鹊表现出了莫大的敌意，和对方打起了拉锯战。它们总是无比敏捷地从这个树枝跳到那个树枝，从这棵树爬到那棵树，寻找着那对喜鹊。也不知道（松鼠对喜鹊）施加这种迫害是由于交战双方天生相互憎恶，还是出于猜忌，怕对方干扰到自己的巢。”
地面上那些直径约四五码的黑色的圆形地块，在瑞京山的树林中很常见。它们是什么？人们曾经把木头放在那儿烧制木炭。对这些地方要细细察看，因为你总能在上面发现一些其他地方绝少见到的稀有植物。比如这儿就有大量的烧地环锈伞（Flammula carbonaria，译注：中文名来自于别名Pholiotina carbonaria）。这种菌很喜欢长在这些烧炭点，我认为你们不会在别的地方找到它。沃辛顿·史密斯先生告诉我们，这是一种非常稀罕的英国菌。在伯克利先生的《真菌学概论》（“Outlines of Fungology”）中没有关于它的叙述。这儿有个菌是钹孔菌的一个变种，也非常罕见，菌盖上有浓赭色、巧克力色和黑色三种颜色，这种菌只有在这些烧炭圈里才能找到。我们再往远处走走。看这些颜色鲜艳的亮橙色菌，它和脚下的苔藓一样，攒成一大簇一大簇。每一个菌都长着柔嫩的菌柄和短促的枝。有多少是和这些根和菌柄的下半段紧紧缠在一起的！这是Clavaria fastigiata，我们碰到了粘手的铆钉菇，和它一起的还有秀美的Tricholoma scalpturatus和可爱的T. Rutilans（赭红拟口蘑）。
它们都没有英文名，所以我只好用它们的拉丁文。这边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小小的Clitocyle fragrans，它们的气味就像刚割下的干草的味道。现在我们碰见了各种各样的牛肝菌属的菌。看看伞盖的下表面，你们会发现上面密布着许多小洞，与蘑菇和伞菌的菌褶很不一样。我们发现了Boletus luteus，B. flavus，B. edulis，B. Scaber以及漂亮却有毒的B. Luridus。
Boletus edulis（美味牛肝菌）本身正如它的名字说的一样美味，而且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B. scaber and B. luteus也一样。喂! 从我们前面逃走的是只什么鸟？很明显，那是一只丘鹬。它也许是最近才从南欧飞来这里的，尽管有时丘鹬也会常年待在这里。丘鹬非常潇洒，长着斑驳的深棕色羽毛，长喙，黑色的大眼睛很饱满。
“这些鸟吃什么？”威利问道。
你们经常听到人们说“它们靠吸水过活”，而且“不吃任何食物。”我猜想猎人们一般都这么认为。可是，这种说法是完全错误的。因为正如人们常常看到的，这些鸟大量捕食蚯蚓。我要举一个例子。有一只丘鹬被关在西班牙的某地的一个鸟类饲养场里，饲养场里“有一眼泉，不停地流出泉水，以保持地面湿润，处于相同的考虑，这里还种了一些树。人们带来了新鲜的草皮，草皮里的虫子多得不能再多，虫子们根本无法藏匿。丘鹬饿了的时候，能通过气味找到它们。它把长喙插到地里的时候，总是把鼻孔露在外面。它把那些虫子一条一条地从地里拽出来，然后把头伸向空中，让虫身伸展到它本来的长度，然后顺利地吞下了它，而无需动用鄂部。整个过程在瞬间完成，丘鹬的动作跟平常一样，很难察觉到有什么变化，所以看上去它好像什么都没做。其实，丘鹬从不会错过自己的目标，因为这个原因，也因为它从不把喙插进超过鼻孔小口的位置。由此可以做出结论：这种鸟是通过气味来确定食物的方位的。”自然史上，关于丘鹬有一典故非常有趣，我一定不能漏了讲。成鸟有时会把幼鸟从它们孵出来的地方运到柔软的沼泽地，在那儿捉蠕虫和昆虫幼虫给幼鸟吃。它们晚上带着幼鸟出门，早上再一起回家。
“它们是怎么运送幼鸟的？”玫问道。
有观察者说它们是用爪子抓着幼鸟，可是圣约翰先生坚持认为幼鸟被紧紧地夹在大腿中间。
“要分辨雌丘鹬和雄丘鹬是不是很难？”威利问道。
是很难。我认为要说出它们的差别简直是不可能的。雄鸟比同龄的雌鸟体型要小，羽毛的颜色也略有不同，可是假如你遇到的鸟儿年龄不同，况且丘鹬生长过程中羽毛的颜色会发生变化，那就很难说出它们是雄鸟还是雌鸟了。
“噢，爸爸，我们坐的这块原木末端那些圈是什么？”威利说。
这些圈，也就是“年轮”，表明了这棵树活着的时候每年生长的快慢，每一年会产生一个新的年轮。因为冬天有几个月树木是不生长的，所以前一年最后长出的木质和后一年新长出来的木质界限分明。所以，至少在我们国家，通过数树木的年轮，基本可以算清一棵树的树龄。只是同一品种的树高矮粗细各异，而且同一树龄的树也是如此。的确，从我们刚才坐过的那块木头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你们看这些年轮多么不同，有的是那么宽，有的却非常窄；而且你们看，即使在同一年中，年轮的宽窄也有变化。树木的生长是个有趣的题目，我想建议你们长大一点后对它多留意一些。
这儿有另外一种菌，我很高兴能在瑞京的树林中发现这种菌，尽管只是星星点点的一些。把它拿起来，翻个个儿。多奇特啊！下面的菌褶既不同于捕蝇菌，也不像牛肝菌那样上面都是小孔。它是由大量小巧的齿或者说是小刺组成的，你们看它们多么美，又是多么娇嫩易碎啊。这些刺就像一些微型的锥子。这种菌叫这个名字也是由于它有个多刺的伞盖下表面——子实层，它叫刺猬菇（the hedgehog mushroom，译注：中文学名为白齿菇，拉丁名为Hydnum repandum）。
“它好不好吃？”杰克问道。
在我看来，它是长得最为精致的菌了。更令人称奇的是，它的味道像极了牡蛎。去年我们把这些东西切成了豆子大小的粒，然后用吃牛排时用的白酱汁炖过，我认为哪怕说那是牡蛎酱汁也不会有人怀疑。倒不是说刺猬菇酱汁真的像牡蛎酱汁那么好，而是正如我说过的，那种香味会让人想到牡蛎酱汁。我认为没有哪种菌能像它一样，可以与牡蛎那样的绝顶美味相媲美。
天快黑了，我们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我们采了多少能吃的菌？让我来数一数：有高环柄菇、 赭盖鹅膏 、黄卷缘齿菌，还有我们进林子之前采的硬柄小皮伞。我们要把它们带回家，无论早饭还是正餐的时候吃都很不错。其他的菌也要带回家去，因为我要拿它们对着书中的描述和图片对照比较。
现在，我们的漫步结束了。我们看到，原来有这么多的事物值得我们留意和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