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青溯又吐了一大口血。
身为至尊之体,哪怕是一口血,也是带着金色的流光溢彩,无比珍贵。
“长神殿……”明源站在一旁,蹙眉看着剧烈咳喘的万青溯虚弱地瘫倒在床,苍白干瘪得犹如干枯的白草,自他服侍长殿下,还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堪的模样。
“还是没能找到解毒的药。”同样站在旁边的还有万青冽,已故骁王的遗子,是大万青溯四万岁的堂兄。
神王眉头紧锁,远远地看着床幔里单薄的儿子一言不发,只久久叹息。神后则坐在万青溯的床头,端着吐满鲜血的金盆子,掩面痛哭。
“父王母后,你们别担心,几日后的大战,儿子定然全力以赴,既已是将死之人,必定破釜沉舟。”万青溯靠在床头,对着父母扯出一个微笑来,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唇齿之间还是渗人的血渍。
“你个傻孩子!你个傻孩子!——”神后一面哭着一面将金盆狠狠放在桌上,“就为了她,你堂堂神界长神殿,去人界折腾了一遭也就算了,白白耗损自己的神力,如今又不知被冥界还是魔界的歹毒之人毒害至如此地步!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有没有替神界想过——”
“母后,对不起……”
“神后,切莫激动,小心毒性就此更加深入骨髓。”万青冽站在一旁轻声安抚。
“既然是它冥魔两界荼毒我儿,日后我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神王的话掷地有声。
万青溯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抬眼看了一眼万青冽,那个从小到大都不露喜怒,不吐心声的堂兄。
到现在万青溯都未向神界之人透露当初给他下毒的人就是此前拥护骁王的那群族人,毕竟投毒之人意欲何为还是一个谜题。此番投毒究竟是冥界掌冥的指示,还是魔界魔尊之意,亦或是说是万青冽为报杀父之仇而做的手段,都还未可知。
奇怪的是近些日来虽说咳血严重些,但胸闷的症状有所好转,呼吸逐渐顺畅起来,毒素似乎正在被什么冲击着,随着咳出的血排出了体外,不知是有外力使然还是说万青溯本身体质的原因,总之他自己心里清楚情况正在好转,可现在还不是把真实情况告知别人的时候。
“许久未闻世事,不知如今冥界和魔界如何了?”万青溯问道。
“长神殿可还不知,四千年前冥界更朝换代,更易新主了……”明源虽然嘴快,但刚说了一半就被神后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冥界换了新主,冥魔两界联姻,这些事情你早就清楚,只不过近来才发生,我想不必我们赘述了。”神后说完,起身示意所有人离开,“别想无用之事了,好好歇息,有些事已然成为定局,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珍惜眼下。”
待到所有人离开后,万青溯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把画扇来展开在眼前,扇面洁白,唯有一簇白瓣红芯的海棠花,看那粗中有细的线条,便猜得出是人界之物。
每次想她念她的时候他便拿出这面扇子来看,就会想起那个一身红裙的女孩,映着斑斓迷离的昏黄灯光和嘈杂的人流,举起一面雪梅红扇掩面偷笑,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墨绿色笑眼。
即便是过了许久,那些岁月还恍若昨日,回忆起来还是不由得嘴角浅笑。
“她现在已经嫁做人妻了吧。”万青溯喃喃自语,笑意逐渐收敛起来。
他没理由去抱怨任何人,是他当初懦弱地将自己封闭在虚空之境之中,活生生让他们俩人的缘分错过不是吗。
过两日的战场之上,他们是否会相见?相见又有什么好的,彼时他二人注定会为各自的阵营拼命,儿女情长到时就只能化作情感的羁绊了。
可是万青溯还是挺想见她一面的,就远远看她一眼就好,那样他就算是魂飞魄散了也心甘情愿。
“长神殿,楚翘姑娘求见。”
万青溯听见明源推开门的声音,说是楚翘来了,但他并没有很快作答,而是低眉沉思了片刻。
“叫她晚些时候再来,容我先睡一觉。”
言讫,万青溯听得门口明源婉拒的说辞:“楚翘姑娘,长神殿刚刚才咳血,身子现在很是虚弱,望姑娘体谅,今日晚些时候再来吧。”
一片沉寂,万青溯猜楚翘现在还没走,而是站在门口探着脑袋望门里瞧。
“那好吧,晚些我再来,你好生照顾着。”
紧接着是鞋履踩踏地面渐行渐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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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畔四季如春,墨蓝色的天空上始终悬挂着摇曳着的绿色极光,缥缈犹如仙女的裙摆,河岸上冥火四散,蓝色与紫色交错,有种诡异而神秘的美感。
沿着河畔行走,见玩耍中的游魂们谈笑风生,说书的、杂耍的、揽客的,水中更有划船的船家,或许冥界才是最不拘束灵魂的去处。
古霁月一路走来一路瞧,觉得无比熟悉,却暂时记不起什么来,她抬眼看见一个站在岸边,头戴草帽,身着蓝衣的中年男人,正一手撑着浸在河水里的竹竿,一面扭过身子来看着她。
那个船家像是突然回了魂,使劲眨巴眼睛,瑟瑟发抖地指向古霁月,长大嘴巴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吱吱呀呀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古霁月就以为这是可怜的哑巴,有什么话要告诉她,于是好心凑上前去想要看看船家究竟想要说什么。
“是你!”船家大吼一声,几乎就要仰到水里,幸而有杆子在撑着。
古霁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呐喊吓了一跳,但见船家就要掉到水里还是赶忙伸手将他揪了回来,那个男人被霁月一拽,好像更加激动了,一顿拼命挣扎终于让古霁月站得离他稍微远了一些。
“我都改过自新了,你怎么还纠缠不休啊——”男人五官纠结在一起,好像就要哭出来似的。古霁月见他这副模样,吃惊地指着自己问那男人:“你认得我?”
“姑娘你别开玩笑了,被你一顿毒打后怎么会记不住你的模样?”男人抱紧身子,又继续恳求地说:“姑娘你就放过我吧,自从上次被你治理了一顿我就再也没偷过钱。既然那日公子都已经开恩……”
“公子?什么公子?”古霁月问道。
“就是那日与姑娘相伴,却被我偷了钱的公子。姑娘不就是因为我偷了那位公子的钱才将我打一顿的吗?”船家小声嘟囔着,“姑娘下手太狠了,后来公子都看不下去了,连连劝姑娘住手。”
曾几何时,奈河桥上,她古霁月嬉笑着走在前面,高高束起的黑发随着步调神气地左右摇摆着。她背过手来转回身,忽然站立住,和那个男子面对面离的很近。
“既然你是我引来的第一个魂,那我就带你在忘川河畔多玩几日吧——”
“你可要乖乖跟紧我,别走丢了——”
“你得叫我恩主——”
于是男子低头看着她浅浅地笑着,一面笑一面温柔地道了一声“恩主”。
古霁月再次睁开眼睛时,船家已经无影无踪了。她朝着忙碌但平静的忘川笑了笑,记起了那些驻留在此的时日。
她想着再也不会遇到那样温柔的人,再也听不见那柔声细语的‘恩主’了。
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滴落,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记忆有多么深刻和刺痛。
他为什么不在她身边了呢?她记不起来他们为什么会分别,只是想要是他现在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她擦了擦眼泪,又招呼来了一个船家。
“船家,麻烦渡我到人界。”
古霁月登上小船,摇摇晃晃地驶向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