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牡丹亭中。此处距洛阳城尚有十余里路,而在路边的牡丹亭则是供路人歇脚的地方,虽然名字取得较为风雅,但实际上也不过只是一座小凉亭而已。只是亭子时长有人打理,这才使牡丹亭相较于其他的路边凉亭要更显得干净些,而打理这亭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每一个在这牡丹亭中歇过脚的人。
据传在前朝时曾有一富商途经此处时,命人建起了这亭子。只是他很清楚这亭子今日能建起来,但若无人打理时日久了便会逐渐破败下去,于是在建这亭子的时候便在一旁立了块石碑,石碑上言明,任何人均可在此处歇脚、纳凉、遮风、避雨。但不管是谁,只要进了这亭子便必须稍稍修缮一下此亭,以作维护。因此,这亭子建起来已有百年之久,却仍完整如新。
此时天空正下着小雨,牡丹亭中有两名女子正在避雨歇脚,两人一人穿青衣,一人着粉裳。湿滑的路面使得路极为难走,而在亭子外的不远处,一辆马车正侧翻倒在地上,车夫刚把马儿解开,正在努力将马车扶起来,不过马车实在太重了些,再加上连日的细雨使得地面泥泞湿滑,凭车夫一人之力要想将这马车翻过身来,实在有些困难。
马儿在亭子旁边悠闲地吃着草,车夫在一旁艰难地使着力,两名女子坐在凉亭里一边休息,一边收拾着身上的雨水,其中一名女子口中不断地抱怨这该死的天气和这倒霉的事情。很显然,她们二人正是这辆马车的雇主,只是赶路的时候不幸马车发生了侧滑,摔翻在了路边,不得已之下才到这凉亭中歇脚的。
“这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眼看都要到洛阳了,结果车却翻了,好在姐姐你没事儿,不然我可就惨了!要是父亲知道了这事,肯定把我给打得半死!”粉衣不停地说着,而一旁的青衣女子却只是怀抱琴盒,安静地听着。
“现在正是三月初,有些雨水也是正常的。待再过几日,这雨便不会这么下了。我看这马车夫一时半会儿也是弄不好的,不若我给你抚一曲琴解解闷罢?”可能是青衣女子被那粉衣姑娘给闹得烦了,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待在亭子里实在无聊,她竟愿意主动抚琴,这可是十分难得的。
“好啊好啊!月姐姐的琴声最好听了!”粉衣姑娘一听她愿抚琴,高兴得像一只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一边说着好,一边又说着那女子的琴声是如何难得一闻。整张嘴好似连珠箭一般不停歇地说着。
“你要再不闭嘴,我可就没法弹了!”青衣女子解下琴盒,将其打开之后取出一把焦尾琴放在凉亭里的石桌上,十分无奈地开口打断了粉衣姑娘那连绵不断的话。
“好吧!我闭嘴!”
终于安静了,青衣女子才将一双手放在了琴弦上,轻轻拨弄几下之后又调了调琴弦,这才开始抚琴。琴声悠然,细雨霏霏。双手素指抚琴弦,一声一曲诉流年。
曲调悠闲,颇有几分闲适之意,这样的曲调最是适合现在的情景。那琴声宛如天籁,正与这淅淅沥沥的小雨相和,那女子沉醉曲中,正与手中素琴相合。
一曲终了,亭中却多了一人。来人正是赴永宁寺之约的李凤歌,此时的他身着素衣,独身倚着亭柱,一旁的福伯正将雨伞收起,马车也正停在亭子的一旁。
马还是那匹老马,车依旧是那辆旧车,人仍是那个眼中带着七分精气,三分神伤的人。只是这一次,多了一名老仆作为车夫而已。
“福伯!劳烦你去帮忙把那辆马车给翻过来吧。”李凤歌轻声吩咐之后,福伯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中纸伞放下,踏步走到了马车旁边。
“你在这儿我不好施展,劳烦让一下。”福伯伸手搭在车夫的胸膛轻轻推开车夫,随后双臂抓住车檐朝着上前方一使力,竟轻而易举地便将那马车给扶了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车夫还打算拒绝,可福伯的手搭在他身上时却发现这老头看似年迈,实际上却力大无比,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推便将他推到了一旁。而且力道掌握得刚刚好,既不至让自己跌倒,也不让自己继续朝前。
“好厉害!”车夫愣愣地说道。而福伯却只是轻轻一笑,他年轻时也是一名高手,莫说是扶起这辆马车,便是将那牡丹亭推翻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们走吧!”看到福伯做完了这一切,而那名女子也不再抚琴之后,李凤歌便只好吩咐福伯继续赶路。福伯也只是道了声‘是’,随即佝偻着身子为李凤歌撑起雨伞。
李凤歌上车后落下了车帘,福伯轻挥马鞭敲了敲那匹老马的背部,马车缓缓而行,一点点远离了牡丹亭。
亭中的两名女子却被刚才福伯轻松扶起马车的举动给震惊了,能有这般神力的老人竟只是他的一个仆从,那这个人又该是该是怎样的存在呢?
“月儿姐姐,你说刚才那个男的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那老头这么厉害都只是他的仆人,按理说这样的人在江湖上不可能寂寂无名的啊!”粉衣女子有些纳闷儿地问道。
被她叫做月儿姐姐的青衣女子正将那焦尾琴收回琴盒里,再用一个特制的布袋将琴盒装入其中,收紧袋口之后又打了个结,然后再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茫茫江湖中的青年俊杰犹如过江之鲫,你虽是无双城主的女儿,但谁你就能保证这江湖上的英雄豪杰你全都认识?还是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回去才是真的!”青衣女子淡淡地说着,并自顾自地朝着马车走去。
两女上了马车之后,车夫也急忙将一旁的马儿牵了过来,绑好缰绳之后,再次驾车一点点地朝着洛阳城去。
“福伯,你说这无垢禅师邀请我去永宁寺是为了什么事?”李凤歌坐在车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掀起半边车帘看着路边的风景问道。福伯只是轻扬马鞭,却并未打在马背上,对于李凤歌的问题他自然是不知道答案的。
“我一年迈老人哪里能知道他们请少爷有什么事儿,不过既然书信中言说事关中原武林,这想来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事情。”福伯随口答道,对于永宁寺的邀请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只是如今少爷回到中原,自然就避不开武林中的纷争,这才是最让他难受的。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名江湖中人,记得年轻时自己好像还有个极为响亮的名号,只是年过日久,自己却是越来越记不清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了。唯一还记得的只有当初和老爷才认识时的兴奋,以及两人一同共闯江湖时的快意。当然,这其中他记得最清楚的,当属年轻时和自己相识过的那些姑娘。
每一个都可谓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只可惜如今自己早已不复年少,当初那些温润如玉的女人,或许也都嫁作他人之妇,人老珠黄青春不再了。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怀念当初那个年少轻狂,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
人,果然都是念旧的。可若非如此,自家少爷就不会到现在还心念那个女人了。
马车缓缓而行,已能远远看到洛阳城墙,永宁寺就在洛阳城东不远处,所以李凤歌等人不必进城。
只走了进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在古寺门口停了下来。此地距离洛阳不远,寺门口遍植松柏,一条宽阔的青石板铺成的路一直延伸到洛阳城,马车刚停下,寺里的一名僧人便迎了出来。
“阿弥陀佛,不知二位施主来此有何事?”僧人上前太守行了个佛礼后问道。
“我家主人应无垢禅师之请,从万梅山庄而来。”福伯回了一礼后回答道,而那僧人也急忙答应,并帮忙将马车停下,然后告知福伯马厩在何处。只是在听到‘万梅山庄’四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自然地稍稍有了一些变化。
毕竟当年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整个武林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原以为万梅山庄这次也会和以前一样不问江湖中事,却没想到当初那场暴风的中心,今日却是到了这里。
“李居士请随小僧来,无垢师叔祖已等候多日了。”说话间,那僧人便带着李凤歌走进了永宁寺中。永宁寺始建于魏时,为当时天家上香礼佛之地,寺中有一佛塔高四十九丈,共九层。乃是当世第一高的佛塔。更是天下第一大的佛寺!就连如今名震武林的少林寺祖师达摩老祖初入中原时,也曾在永宁寺中修行过一段时间,之后才去了嵩山少林,开创了少林一脉,并传下诸多禅宗经文著作和禅宗武学一脉,其中的《易筋经》和那七十二门外家绝技更是被视为天下武学正宗!
算起来永宁寺也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一大门派,只是当初达摩禅师在永宁寺中,只留下了些许的经文以及一串佛珠,几本经文便再无其他。
而在之后,永宁寺遭劫,佛塔被焚,僧人被屠戮殆尽。当初达摩祖师留于永宁寺中的佛家典籍尽数丢失,只有寥寥几门武功和当初达摩祖师所留下的一串佛珠被传承了下来,永宁寺重建之后,佛珠被供奉于佛前,为防寺庙再遭劫难,便将当初仅存的几门武功尽数传与寺中所有的僧人。经过数十年的发展之后,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现在的永宁寺中所有僧人,不管柴房的火工还是打杂的小僧亦或是初入佛门的小沙弥,均是人人文武兼修,一时间竟隐隐能在江湖中有力压少林之势!就刚才出门迎接李凤歌的那名僧人也是一名练过武的,虽然年岁较轻,但他虎口上的茧却已磨出了厚厚的一层,很显然他练的是兵器类的功夫,而在永宁寺遭劫之后所流传下的那为数不多的几门武功之中,兵器类的则只有一套降龙棍法而已。
“李居士在此稍后,容小僧先通知我师叔祖一声。”那僧人将李凤歌带到了一间禅院门口后,停下了脚步。
“无妨!你自去便是!”李凤歌礼貌性地笑了笑,示意那僧人先去通报自己就在这里不走动。
只片刻时间,那名僧人便从禅院之中走了出来,并将李凤歌也请入了院中。院子里遍植牡丹,此时虽还未到花开时节,但整个禅院之中已是一片绿意盎然,若无意外今年的牡丹必然是开得极好的。而禅院之中除了牡丹之外,还种有些许的翠竹和菩提树。
而在院子的中央,有一石亭,石亭内又有一套石桌石凳,而那石桌之上,一壶清茶刚刚煮开,茶盘旁边的香炉里,几缕青烟正缓缓冒出,充满佛性的檀香味正弥漫在这小院里。而在那石桌前,一名僧人正拿起茶壶将刚煮好的茶水倒入茶杯之中。
“阿弥陀佛,李少侠远道而来,且先饮一杯清茶解解乏罢!”那僧人见李凤歌已到立马笑着招呼他座下品茶。李凤歌倒也不客气,座下之后便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茶味清香,令人一阵神清气爽,明明刚喝了不少酒的李凤歌此时也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舒爽。待到将被子放下时,却发现茶杯之中一朵牡丹花正缓缓盛开,宛如初开之时一般。
“无垢大师的茶道又精进了不少啊!”李凤歌看了一眼之后才笑着夸赞道,而无垢禅师却只是轻轻一笑,而后将自己手中茶杯放下。
“李居士谬赞了,不过是借着洛阳牡丹花好而已,比起万梅山庄中的梅花茶,我这些许微末技艺却是上不得台面的。”无垢禅师倒是没有谦虚,梅花入茶本就比牡丹花要难很多,而万梅山庄中的梅花茶更是天下间的独一份儿,永宁寺中的牡丹茶与之比起来却是差了些许。
“不知大师邀我来此有何事?”李凤歌无心与之讨论茶道,毕竟他本就不是十分喜欢茶道的人,若是喝酒的话,他或许能说个三天三夜,可这佛寺之中有哪有僧人会喝酒呢?
“反正不是儿子与小妈乱伦的事!”无垢禅师还未开口,一个声音却突然传来!此人黑衣裹身,乌纱蒙面,将其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一双眼露在了外面。而他刚才所说的事,却正是十余年前那个晚上,万梅山庄那场惊天变故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