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城夜色高级会所外,刚刚下完雨的潮湿草地里,一个满身伤痕的少年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人人都骂他傻,为了个卖唱的女人得罪大老板,不时有人上来踢上两脚,发泄一下今天的不爽,免费的人肉沙包,踢的好生痛快,见少年无动于衷,自感无趣,不多时便嘻嘻哈哈的都散了,便又只剩下了他,还有扑朔迷离的灯光。
安宁很小很小的时候有过一个梦想,她和阿木有一个小小的家,远离世俗喧嚣,在隐蔽的树丛中间,有青草有绿叶有鲜花,四季分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阿木会是个成熟稳重的丈夫,而她会成为温柔贤惠的妻子。
安宁走了出来,湿漉漉的长发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沾湿了身上的小红裙,一滴水顺着洁白的脚踝滑落,然后被厚重的地毯吸食,悄无声息的消失。
他看着她,依旧穿着那鸢尾花似的红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二十步的距离,他望见她干净到透明的脸颊,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未干的长发如海藻一般的披散在肩头,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紧紧的抓住他的眼球。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突然捏住了她小巧的下颌,抬起她的脸,拂开粘在额前的湿发,四目相对时,她看见男人眼中含笑的眼眸,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美妙的物件,是的,她此时就是他眼中的物件,一件令他满意的物件。
他看见女孩微微颤抖的唇,就像被雨点欺凌的百合花,欲拒还迎。于是情不自禁的低了头,于是贴了唇,于是探索,于是沉迷,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闭上了眼,炫目的灯光隔着眼皮在眼前叫嚣,她的世界一片明亮,比黑暗更让人无处可去的明亮,照得她双目滴血,彷徨失措。
秋日的早晨难得的阳光明媚,连阴暗潮湿的小巷子好似也亮堂了许多,阿木坐在巷子口的平时男人们码象棋的石墩子上,面前是哗啦啦赶着上班上学的人群,如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却唯独没有看到他想见的人,几块钱一包的烟抽了一大半,脚下是遍地的劣质烟头如死尸般的横在地上。
他狠狠的回瞪着路上每一个好奇的眼神,他顶着一个大大的熊猫眼,满脸的伤痕,身上皱巴巴的旧衣裳,沾着青草和泥土的碎屑,很明显是刚打完架的小混混,也是妈妈教育自家孩子的典范,“瞧瞧,不好好读书就是这个样子,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将来死在那个角落有没有人收尸还不知道呢!”每个过路的妈妈都是指着阿木揪着自家孩子如是的教育道。
安宁远远的就看到了坐在石石墩子上面的少年,焦灼的面容,被打得开裂的嘴角,红肿的脸颊,乌青的眼窝,脸上没有一处好地方,唯有一双清亮的眸子还有光华流转,在人群中流转,满含希翼,却一无所获失望而归。
安宁低了头,转了身从巷子巷子口的另一头出去,将自己掩埋于人群中。
阿木坐在原地,看着人群消散,旭日高升,他的心却在慢慢坠落,坠落到那极寒之地。
今天是荷大母老虎的课,没人敢旷课,是以教室里满满当当的人,发小遂意绑了个高马尾,远远的向着她跑来,头发一甩一甩的,一双大眼见到她就弯成了月牙,细长的手臂伸过来一把揽过她的肩膀,道:“安学霸早!,看来这个学期奖学金又是非你莫属了!”
遂意家是巷子口开杂货铺的,父亲早逝,靠着母亲打理杂货铺过活。
安宁走回座位,前座男生回过头来痞里痞气笑嘻嘻的道:“安大女神,我的好姐姐,能不能借你的课件让小弟借鉴借鉴。”
遂意一瞪眼,凶狠狠一副母老虎模样,道:“滚!没看到本小姐跟你女神有要事相谈吗?一边去!”
那男生也不恼,仍是笑嘻嘻的道:“遂意姐姐,赏小弟一个脸呗,你忍心看着我被母老虎折磨吗?嘿嘿!”
安宁一本一本的掏出书来,心不在焉的把课件递过去,而后才道:“昨晚去哪疯了?阿木呢?有没有看见过他?”
遂意把玩着手中的笔,一下一下的转着,“我和大林他们去唱歌了,阿木不是一向爱粘着你吗?怎么突然问起他的行踪来,你们吵架了?”
眼皮跳个不停,安宁心神不宁,既担心阿木却又自顾不暇,昨夜荒唐的一幕一幕一直在她脑海中重复,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以后的人生。
铃声响起,她逼着自己打断烦乱的思绪,认真听课,认真做笔记。
她告诉自己,忘掉昨晚,再过一年,她就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生活。她会有未来的,会有刚好的钱,刚好的房子,刚好的爱他的丈夫,拥有一双健康的儿女,如果不幸的话也可以离婚再婚,希望她运气好一点,能遇到从一而终的男人,不出轨不赌博不酗酒,善良有爱心,尊老爱幼,疼老婆,还要会养生,能活到七老八十一起进棺材。
未来是美好的,也是叫人向往的,但也有可能她的不幸一直持续下去,年纪轻轻就做了那短命鬼,活不到那美满之日。
她的未来是没有阿木的影子的,她觉得自己是配不上那满是赤子之心的纯净少年的,但也许安宁的心是石头做的,她也许只是将他当做她黑暗当中救命的稻草,踏脚的石,避风的港,却不肯付出半点情意。人人都说的,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安宁觉得这句话形容她是真真的不错。
终于熬完了枯燥无味毛概课,原本坐满了的教室一下子空了一半的人,大学里认真学习的人少之又少,都忙着谈恋爱,急着把在九年义务教育的日子里失去的快乐补回来,安宁也没有了学习的心,正想着收拾了东西出去,却被遂意拖着手在位置上听八卦,谁的女人红杏出墙,谁又背地里出轨聊骚,聊来聊去都离不了大学生的感情生活,八卦终于讲完,不料还未出教室的门就被班助叫下,“安宁等等,找你有事。”
遂意在背后推她一把,“肯定又有好事,你去吧,我先回去了,晚上约!”说罢便快步冲上前与前头的同学结伴。
安宁有重不详的预感,身后仿佛有绝壁悬崖惊涛骇浪,只待她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但她仍是一副乖乖学生样,仿佛一只受宠若惊的小白兔一般,怯怯的跟在班助的身后,也不多问,只是看着班助往校长办公室方向走,心里不由得的忐忑,总不会是昨晚的事情败露了吧?不不不,市里有名的场子,上上下下都打点过了,除了阿木,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夜色上班,学校根本不可能知道一点风声的,但是奖学金的事情也归不到校长管呀。
班助拉开那红色的双开大门后便止步了,她走了进去,里头的红木办公桌后空荡荡,原来是校长在内间陪坐着,好大的面子,也不知是谁来。
她敲了敲门进去,校长一见是她,便站起来介绍道:“徐先生,这就是安宁同学。”
徐先生是个皮肤白净的年轻男人,戴着个金框眼睛,浑身散发着城市成功男人一丝不苟的气息,见了安宁,竟然礼貌起身,“你好,我叫徐来,陆氏集团董事长的秘书。”
安宁一头雾水,“你好,校长好。”
徐先生直截了当,解释道:“是这样的,陆先生有些事情需要向安宁同学确认一下,可以耽误你······”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上那块闪亮的表,“可以耽误你一小时吗?”他公式话的说道。
安宁还没来得及点头,又听他补充道:“你放心,已经跟学校请好假了,不必担心!”
校长连忙说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满眼都是鼓励的笑。
至此,她还能拒绝吗?有钱有权真是好,连请假都是一句话的事。
又想,莫不是陆先生来找麻烦?好头痛。
陆谨年已收拾妥当在书房等着,一根烟靠着透明的玻璃烟灰缸独自燃尽,他一整天都有些恍然,自她走后,片刻宁静也没有。怎么会思绪泛滥呢?不过是是匆匆过客,连名字都没有。
不,有的,他依稀记得她说她叫牡丹,没错,是牡丹,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假的,有点意思,俗中脱俗,好讲究!
以后还要卖场卖笑,在满脸横肉的男人堆中婉转低吟,是否还会像昨晚那般清新脱俗,艳而不媚。那回眸时的笑容,就像美丽的泡沫,稍纵即逝,却是倾国倾城,摄人心魂。
兴许一切不过是她的手段,不知蒙骗了多少男人,不错,是她谋生的手段罢了。
门响,他说“进来”,徐来便推门而入,他抬头却是惊讶。
而安宁一路思索,仿佛已然料到他们所谓何事,她对这房子已驾轻就熟,便大大方方在他的对面落座,身上虽然是中规中矩的衬衫牛仔裤,面上却是挂上了媚笑,托着腮,眨眨眼说:“陆先生好手段!居然找到学校来,吓我一大跳。”
又是假到不行的媚笑,好一个故作风情。
陆谨年沉默不语,死死盯着她如水蜜桃一般的唇。
两人之间的气氛说不出来的诡异,徐来不知所谓,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这就是安宁小姐。”
他二人什么时候认识的?徐来惊讶的同时也感叹缘分之妙,真是妙不可言,却不知他短短的一句话,已将陆谨年推入万丈深渊,下一秒便是粉身碎骨。
陆谨年依旧沉默,双眼猩红,仿佛要杀人一般。
安宁低头玩着手指,仿佛不曾看见对面那男人嗜血的目光。
徐来暗自惊心,战战兢兢的道:“那我先出去。”说完便急匆匆走人,生怕慢了一秒自己的小命就要不保。
安宁心中忐忑,心想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什么事情触到陆谨年逆鳞了吗?这么一副恨不得要将她生吞活剥要吃人的表情。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还有三十分钟,时间到了她就有借口走了,毕竟有钱人她都得罪不起,别到时候赚了钱丢了命,穷人的命连只蚂蚁都不如,生死全看财主的心情。
墙上的时钟依然在走,安宁却感觉度秒如年,那男人终于开金口了,只是依旧眉头紧锁,目光咄咄逼人。
“今年十九?”
安宁点头。
“九八年十月十三日生?”
安宁停下把玩手指的动作,改双手撑着下巴,对于陆谨年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努力忍着不耐烦假装着好脾气的样子,没办法,谁让他是金主,是上帝,需要好好供着,让他身心舒畅,既然他喜欢玩幼稚游戏,那她只能耐心奉陪了。
于是继续点头,这次还有补充,“陆先生对我的生日很感兴趣?”
陆谨年的脸上越发阴郁,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你的父亲是安瑞阳?”
心脏突然跳的厉害,安宁像一只突然意识到危险的刺猬,瞬间全副武装。
“陆先生调查我?这可不符合先生的风格哦,我是有几分姿色,但露水情缘先生可不能太上头,万一你那门当户对的未婚妻知道了可不太好!”
话音未落,陆谨年已忍无可忍,一脚将茶几踹翻,茶杯烟盒烟灰缸摔了一地,噼里啪啦好大的声响。
他愤怒的把工整的领带从脖子上拉扯下来,用力扯开衣领,衬衣领口的纽扣随着他粗鲁的动作迸开散落在地上,此时的他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狮子,双眼发红,青筋爆露,目光如炬,咄咄逼人。
安宁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得一愣,不敢动弹,又见他恨恨的朝着自己来,身子不由得下意识的往后退,而这动作更加触怒了他,他霍然起身,长臂一伸就要来捞她,此时她吓得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他爬起来就往门外冲,偏偏腿不够他长,在门口就被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