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宝珠醒来,看见窗边阴影里,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宝珠一惊,立马坐了起来。
“你醒了?”沙哑的声线,无疑不昭示着主人的疲惫。
此时能在杏花春馆这样如入无人之境的,也只有雍正一人了。
“嗯。”
昏暗的室内,宝珠依旧能看见雍正的双眼里锐利的光,如同雪豹看见自己的猎物一般。
雍正盯着宝珠,“朕要玉玲珑。”
宝珠一愣,近些年陆陆续续在睡梦中也曾听见有人在耳边始终说着玉玲珑。
宝珠心里觉得有些怪异,面上尽量掩饰着,她微低了头,道,“什么玉玲珑,我没听说过。”
“你有的,朕知道。”雍正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宝珠。
“我当真不知道,玉玲珑是什么样子的,你又要玉玲珑做什么?”宝珠抬起头来,直视雍正。
“朕要玉玲珑,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你藏着也没用。”
宝珠讥讽的看了雍正一眼,“皇上说不出来,怕是自己也不知道玉玲珑是什么东西吧,有什么用吧,不是你要玉玲珑吧,而是别人要吧?”
雍正眼神一闪,“朕要玉玲珑,自有朕的用意,你不必多问。”
宝珠忽地低声笑了起来,“皇上,您为了她可真是百般算计啊,您想救她,我能理解,玉玲珑我是听说过,不过也仅限于听说过,连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是传说中的东西,据说,”宝珠,停顿了一下,从榻上站了起来,走到雍正身边坐了下来,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那可是能起死回生的东西。”
接着她又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看着雍正,道,“您看,臣妾要是有这么个东西,肯定是不舍得您这么可怜,一定第一个就给您,臣妾看着您为了您的心尖子煞费苦心,臣妾可是心疼得不得了。”宝珠讥讽的看着雍正。
雍正扶额,无奈的道,“宝珠,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有人要杀我,那人便是我仇人,你难道还要我对仇人奴颜媚膝么?别人打了你的左脸,难道还有将右脸凑上去,我可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我今日在此,也把话撂在这了,玉玲珑真的不在这里,命都快没了,我还霸着它不放做什么!”
雍正见了宝珠的样子,苦笑,“罢了,你我之间,原本没有必要这样针锋相对的。”
“您真爱说笑话。”宝珠笑得花枝乱颤,“您要人性命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将刀口上抹上蜜糖,唉,臣妾忘了,您是个好人,从来不与人针锋相对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样的事从来与您无关。”
“朕也不想这样的,你阿玛朕将他调往江南当总兵,已经是超品提拔,你几个哥哥朕也会护佑他们,你弟弟以后考科举,朕也会替他打点,朕自问这三年待你不薄,朕已经补偿你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宝珠看着眼前的男人,满脸的不可置信,三年恩爱,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扯了去,只剩丑陋的真相再兀自蠕动,他们之间,或许从来没有爱情。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让她如此怀念在现代的生活,虽然丈夫背叛,虽然那里阶级依然存在,但是从来没有人,可以如此理直气壮的夺取另一个人生存的权利。
没有了爱,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为了爱,他也可以理所当然。
“若不是朕开恩,你以为,以你身边那几个宫女的身份,能够嫁给官家子弟?”雍正冷冷的说道。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知觉,没有感觉,看不见这个世界的美丽,听不到美妙的声音,尝不到香甜,闻不到芳香,留下来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你如何让我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
宝珠依旧咄咄逼人,“她们嫁人,是您开恩,现如今我还活着,便是她们的靠山,他日我死了,她们就算在后宅被欺负死了,您也不会理会,我阿玛哥哥,现如今你看似恩宠,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在您眼里人命都是不值钱的,今日的恩宠,他日或许就是戳向心口的黑刀子,臣妾不信您,也不敢信您,今日您可以说是善待乌拉那拉家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他日估计就是抄家灭族之祸。我不知道您跟皇后之间的官司,可她好歹是陪了您四十多年的嫡妻,潜邸时圣祖亲指的嫡福晋,而您呢,皇后身故,您连亲往祭酒都不愿,而对于承恩公一脉,臣妾看不到您的恩宠,只有不耐烦。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您与别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雍正没有如宝珠所想的那般暴跳如雷,他面色沉静的看着宝珠,缓缓道,“朕是天子,可朕也有许多无可奈何,朕能做的,之事力所能及的事。朕手里握着的是整个江山,治大国如烹小鲜,每一件事,每一条指令,每一道圣旨,都是有诸多考量的,你不懂,朕不强求。”
“你想要朕如何,给你阿玛尚方宝剑还是免死金牌?”
“何必呢,都到了这个地步,您还要试探,那些我都不要,我只要——活着,您能给吗?”
雍正看着面前的女子,曾经的柔情缱绻,现如今全都成了锐利的锋芒,他苦笑着摇头,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让你自在的活着?
宝珠看着他,忽地,轻轻浅浅的笑开,她直视面前这个掌握她生杀予夺的帝王,雍正看着她眼中闪动着的光彩,如同夏日蝴蝶的翅膀扫过花朵的心房,他一时看得怔住了。
昏暗的房间,女子美艳如花,男子剑眉星目,两两相望。
可是,这无关风月,只剩生死的拉扯。
宝珠看着他的样子,轻蔑的撇了撇嘴,她退后几步,雍正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她还是退后,在离他三米的地方盈盈跪下,道,“臣妾谢主隆恩。”
跪完,不待雍正叫起,立马站了起来,她又走进,凑到雍正的耳边,“胤禛,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属于你了。”
说罢,转身,离开。
雍正眼睁睁的看着她,如同蹁跹的蝴蝶,再也,抓不住了。
我再也不属于你了。
有什么在耳边反复回荡。
他心里,忽然觉得失去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在,他觉得有些迷惑,所幸不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