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板有很多房产,大多都是豪华的洋房别墅,也有些弄堂小院用来安置初来乍到没有成家的黄门子弟。
这个小院是三年前姜陶办事得力黄老板送给他的,姜陶为人仗义院里住了好些帮派中的弟兄和朋友。
回到小院,已经是菜香四溢了,娟子早已做好了菜,一桌人吵吵闹闹坐在桌前了,就等姜陶回来开饭了,见姜陶带了凌云回来,众人都迟疑地都站了起来。
姜陶走上前去,对着大家说,愣着干什么准备开饭了,又对联春说,去厨房再拿一双碗筷吧,联春连声应和着朝厨房跑去。
姜陶拉着凌云坐下说,家常菜,莫要嫌弃。
凌云默默地坐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姜陶又招呼其他人坐下,向众人介绍,这是凌云,黄老板吩咐,以后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众人霎时一片死寂,亏得有一个甜腻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叫沈娟,你可以叫我娟子,我在城南的如意班学戏,现在唱旦角。这是联春,张胜,张筹,茂进”
她一一向凌云介绍桌上沉默着的其他人,然后小手一指指向了姜陶,略带娇羞地说
“这是阿陶哥,你们已经认识了”然后急切地指向自己“我看你年纪不过和我一般大,我十七,你呢?”
凌云看着沈娟,渐渐露出了些笑容道,“和你一样,十七。”
沈娟有些兴奋起来“太好了我三月生的,你呢,你呢”
“七月”
“哦,太好了”娟子兴奋地站起来跨越整张桌子去拉凌云端着饭碗的手,然后上下蹦跶,说是在跟凌云说话,但更像自说自念,
“终于来了个比我小的了,从此他们就不会每天戳我脑袋却什么不跟我说了,我最讨厌他们每次都拿我年纪小做借口了,你知道么,就连这个满脸幼稚的孔联春都欺负我,。”
说罢她狠狠地拿眼去白已经呆若木鸡的联春,一旁的张胜去拉她的袖子,她连忙甩开,继续不以为然地说道,
“他不就是比我早出生了三个月,就三个月嘛。”然后嘟起小嘴一脸气愤。
众人愕然原来她一直将大家搪塞她的借口信以为真,以为来了个年纪小的众人就会对她一视同仁了。
“好了,好了,快坐下吃饭,全家就你话最多”张胜忙拉着一脸兴奋地娟子坐下。
姜陶往凌云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既然来了就是一家人,放开吃喝,随意点”众人随即闹哄哄地和往常一样,联春和娟子执拗着只抢炝锅土豆最上面的那一块土豆,茂进傻呵呵地看着他们,张胜和姜陶有一句没一句地低声在聊些隐晦的事,张筹用筷子敲着碗边“噔噔响”大声喊道“烦死啦”。
晚饭后,姜陶为他安排了房间,就在院子的最里面。娟子为他送来了被褥,是一床绣着鸳鸯的大红色锦被,娟子搔着头说道
前些天联春做噩梦将被子踹了个洞,这不刚给他换了床被子,不知道你要来,只好先拿我娘给我做的这床锦缎被子先应应急,到了明天叫茂进去集市上再买一床来。凌云见状连忙推迟,称这么新的被子怎么能给他用,他邋遢惯了,随便给一床就是了。
娟子见他推迟就只好叹气说,好罢,可这院子里没有别的被子了,那么只好委屈你跟院里的弟兄挤一挤了,是张胜,张筹,还是茂进,联春。凌云大惊,半推半就地只好领受了她的好意。
短短几日下来从心思缜密地凌云已经将各人的底子摸了个七八分。
姜陶出生在上海旁边的高干县,十岁就来上海讨生活,做过裱画店的学徒,结果因为帮自己的老乡打架被店主哄了出来,四处漂泊。
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认识了申帮的人,托关系进了一家面粉厂工作,因为工作卖力得到老板的赏识,而这家面粉厂的老板就是上海人称黄老板的申帮头目黄绅。
姜陶是第二个黄老板正式带入门的弟子,第一个弟子因为在一次帮派争斗中离开黄门,因此姜陶的地位在黄门中无人可比。
联春也是从外乡到上海来讨生活的苦命人,家里爹娘孩子多,自己八岁就被爹娘送到上海来学手艺,在上海摸爬滚打了十年,可就因为天生心眼直,不会说拐弯的话不被人待见,工作换了一份又一份,粗浅手艺学了一门又一门却从来没学个精,也从来没有什么长脸的本事,直到遇见姜陶。
姜陶给了他一碗饭吃,还给了他一个家住,他认姜陶是他大哥,姜陶让做什么不论对或不对他都肝脑涂地。
张胜和张筹是一对表兄弟,三年前进的申帮,他们以前在马戏团干过,所以有一身令人称奇的飞镖绝技,可以百步穿杨,百米之内射到人的鬓角却不伤人分毫。这项技能后来成为了他们替主顾讨债的不二法宝,只要张筹和张胜在百里之外射出飞镖将负债的人固定在墙上,当他们走近那些人就会跪地求饶,双手将钱奉上。
张筹耿直率真,有时候口不择言,张胜深谋远虑,谨慎冷静,两人互帮互补,也是一对最佳拍档。
何茂进是他们中最早在黄老板下手办事的人,但他为人老实,又有点结巴,所有常遭人欺负,姜陶出面帮了他,他便很看好姜陶,对姜陶说一不二。
何茂进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县城人,有个小院子,茂进的父母走得早,茂进就早早地挣钱养家,挣得钱不多,但他独门独户养活自己一个人倒也是绰绰有余。
何茂进和姜陶同岁,但从面相上看何茂进似乎长得着急了一些,姜陶二十七看起来像二十三四岁,而同样的二十七在何茂进脸上却像是三十岁。
何茂进话不多,讲话一着急了就喜欢犯结巴,咯咯咯地讲了一大串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一犯结巴脸上的皮肉就往上堆,皱纹挤出来拥在脑门上就显得更老了。
后来姜陶得了这个小院子,何茂进一个人住自己小院冷清索性搬来同大家一块住。
最让凌云意外的是原来娟子和何茂进是定了娃娃亲的,说白了他们就是一对未婚夫妻。
娟子与茂进两家原来是邻居,两家人走动得勤,亲的跟一家人似得,茂进长到十岁的时候娟子她娘生了娟子。
茂进她娘就打趣地说了句,你瞧着兵荒马乱的我正愁我们家茂进没媳妇呢,你们家娟子就来了,这是老天的安排,我们要不就从了这天意给这两孩子定个娃娃亲吧。
娟子她娘和茂进她娘本来就亲得跟两姐妹似得,觉得这注意不错就定了下来。
等娟子长到十岁,茂进二十岁,茂进就在上海县城找了份正紧工作,养家挣钱准备等娟子再长大些迎娶过门。
可娟子的父亲生了重病,家里顿时没了经济来源,娟子他娘一人也照顾不了娟子和她父亲两个人,便回到了离上海城不远的青溪老家让家里人帮忙一起照顾。
过了两年娟子父亲还是病死了,娟子母亲一人在老家抚养娟子长大并操持家事过得很辛苦,怎料娟子长到十六岁,看了从上海来清溪演出的如意班的戏就痴迷了,日日朝思暮想,想随着如意班学戏。
母亲刚开始是死都不同意,因为在老式人眼中戏子最薄情,最下贱,是有钱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
可怎奈何娟子年纪小脾气却倔,竟不吃不喝与母亲赌气,这样几个回合斗下来,母亲担心女儿的身体也只好随了她去。
临行前母亲叮嘱她,她们老房子处有她的茂哥哥在等他,如今上海城内无依无靠,就住到茂哥哥那儿去吧,反正她两名分已定,现在又全是新式作派,新式光景,女儿孤生一人在上海学戏他照顾着也是应该的。
娟子如愿拜进如意班,因姜陶的院子离城南学戏的地方较近,就同他茂进哥哥一起住进了姜陶的小院。
凌云跟他们住在一起渐有一月,感情日深。他喜欢扎着两根麻花辫,常穿一身时新格子衬衫的娟子,她直率可爱,什么事情总爱表露在脸上。
喜欢老爱结巴说不清话,但做事情一清二楚,做人一清二白的何茂进。
喜欢剃个板寸头爱装老成但实则稚嫩干净的联春,喜欢偶尔耍个贫嘴说个段子逗大家开心的张筹,喜欢张胜的处事周密,思虑周全,喜欢姜陶的为人大度,忠诚可信。在他眼里小院里的人都有他喜欢的可取之处,第一次觉得暗藏杀机,草木皆兵的上海滩有了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