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白云间,只是几眼时间,天御周围的同门弟子或左或右,很快便只剩下天御一人驾鹤南去。
藏剑山,东境大陆公认的超级大宗,地域极广,以山峰划地,足有百余之多,在藏剑山,只要成为了大长老,便可拥有一处山头自立门户,开门收徒,当然,数量上自然有所限制。
高峰耸立,区域严明,但终究不会相隔太远,整个藏剑山也只有一座高峰孤独的屹立在主峰百里之外,那就是黑竹一脉‘黑竹峰’。
起初张天御还很纳闷为什么自己的师门孤零零的躲着那么远,直到师父第一次批准出门,骑着仙鹤足足有半个多时辰才赶到主峰境内,这途中,他望见了诸多绵延低矮的山冈生长着的翠丽植株尚是年轻,几处水中山峰起伏不断,有些地方甚至明显感到残缺,这才明白,不是黑竹峰地处偏僻,而是就近的许多山峰破败不堪,皆是败坏,这才显得边缘处的黑竹峰十分特别。
跟何况,如今的黑竹峰可是东境八皇之一的白皇住所,且非黑竹一脉人不得上山,连宗主也不例外,这就使得本就带有诡秘色彩的黑竹峰高尚起来,受人臆想。
人群少去,仙鹤也冲出主峰大阵的范围,身姿微微下降,天空上如同一息间拉下帷幕,满目星光,灰色的云端间,小小残月半遮半掩,清明的月光洒在仙鹤雪白的纤羽之上,发散出奇异的光芒,躺着的天御撑起身子盘腿而坐。
每每这个时候回宗,星光渐微渐隐,这迷人夜景则是最那能抚慰人心的良剂,玄元缠身,疾风杀到仙鹤身旁便驯成微风,轻轻拍打,任由冠后长发零乱飞舞,衣袍作响,好不实在。
闭眼冥思,不知多久,白鹤高唳一声,天御缓缓睁开眼,斑驳的石壁就在眼前,白鹤振翅,猛然转向,贴着石壁垂直而上,天御稳稳坐立,表情轻松。
“竦!”一个漂亮的旋转后,白鹤落在一处石台上,说是石台,也就是一处有过装点的崖岸,在这片不大不小的空地上,坐落着一个小竹屋,这是黑竹一脉的师门祠堂,里面摆放着各代黑竹峰已故人杰的灵位。
而宗庙的后面,也就是悬崖边,几根坚韧的黑色竹子悬挂起一口黑色大钟,材质不明,龙头钓手,水波撞座,样式老旧,经年久矣。
张天御拍了下白鹤高傲的脖颈,跳下,白鹤扑腾长翅,飞往黑竹峰另一半歇息去了。
甩了甩胳膊,天御记得,今晚又到了师父每月一次的说道时间——
五分说理,三分论道,只有两分时间留着指点自己的修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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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夏清风几阵,吹得竹叶哗哗,偶掉几枚飘拂而下,落在竹林细土间,或是在那月光落泊,净亮无垠的大湖上旋转浮荡,最终沉入漆黑的湖底……
大湖称无垠,只是视觉上的夸张,若是白天,便可望见,此湖圆镜状,宽过一里,称得上大湖二字,最为奇特是这湖水一片墨黑,似墨汁,少墨香。
墨汁大湖外环绕着一片庞大茂密的竹林,挺拔俊逸,竹子由身到叶无一例外皆是深黑,黑得自然,通灵……
夜晚月光皎洁,湖面波光粼粼,人的视线在高大的黑竹前也会被一股神奇的魔力给阻挡,回报以黑暗中的虚妄,不见大湖尽头。
自然,黑竹林密广放眼难测。
这圈竹林与大湖中间隔着半里,一栋栋黑竹屋鳞次栉比,距离或远或近,形状大小各异,也是夹在中间环湖一周,就此看来,这处地方就如同一处隐世秘境。
如此古色古香的仙家秘境,就是‘黑竹峰’峰顶之景,也是黑竹一脉的栖息之所。
时值夜半,除了风声袭袭,湖水荡漾,高耸的峰顶似乎格外安静。
环湖的竹屋只剩一间向外撒着灯光……这间竹屋正坐北,门面朝南,为主屋,定然是黑竹峰主白秋风的正屋,在外看,竹屋面积不大,外形构造与其他一些竹屋无二,可见白皇一脉是东境少有的清简。
竹屋内只燃着一盏油灯,透着宣纸灯罩散发着柔和的昏黄……白皇散着黑色长发盘坐在蒲团上,道袍灰色素净,和本人一样安安静静,看着面前这个跪坐蒲团,低着头的年轻人……
“怎么样,让你每日啃读书本,心中也是早有不满了吧……”
张天御抬起那张清逸的脸庞,眉如玄月,目似寒星,周身萦绕着一股莫名的锐气。
天御笑:“师父,怎么可能,那么多书我五年都没读完,怎么敢有不满,倒不如心中有愧……唉…”
白秋风戏道:“为师怎么感觉到有点怨气。”
天御摇摇头:“说真的,师父这五年的教导可谓井井有条,强体为主,理论为辅,授我心法,去年又赐给了我那道独门剑法……”
“若是传出,不知得令多少人艳羡……”
白秋风摸着自己下巴的一簇胡须:“其人各异,因材施教,你天资聪颖,我只是最大化的利用时间而已,毕竟你的起步与他人相比也是稍晚……”
白皇收起笑,缓缓说道:“我虽不下山,你的修习情况我也是一清二楚,为师欣慰的是,这五年,你自己没有懈怠,自律,在我看来是大事者必不可少的秉性,所以说,你的成长速度完全符合我的预期……”
天御有些不好意思:“师父谬赞了……”
“日后,那摇光阁二楼你随意去吧……”
突如其来的大喜使得天御从蒲团上一跃而起,“真的吗?师父,那……”
白皇淡笑,不言语。
张天御摸摸头,讪讪一笑,坐下。
白皇继续说到:“无基石不起万丈高楼,你也是时候去见识见识了……”
白皇吸气一口,望着烛灯,说道:“我白秋风,早出书香家,闭门修书五年而仕途不入,其间每每苦恼时舞剑静心,后被一老道看上,遂入武道,拜入藏剑,此后一路坎坷,但终归稍有名声……”
讲到这白皇停下,喉结缓缓咕噜一下,继续讲到:“我而立之年遭受大难,过往的种种烟消云散,闭门十年,踏上苦旅,洗涤尘心……”
“九年未回宗,最后却带回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你为我的三徒弟吗?”
张天御也不止一次苦思,白皇立誓一生只徒三人,大师兄二师兄都是人中龙凤,就算自己的根骨不错,这些年天御也知道了自己悟性不错,但与那些先天性的天才还是差距不小,何况自己的师父还是一位天极皇者,当年的收徒就显得有些草率,自己当年也是是一心离村,就没有多想,直到今天,自己也没觉察到太多的过人之处……
见天御不语,白皇悠然一笑,“莫要多心……”,“为师当年观察你三日,觉得这孩童的心智远超同龄人,在这乡下实属罕见,加上我与你父母也算旧识,便为你卜了一卦……”
“为师少年时曾在机缘之下,得到前人遗福,那是一套尚未完成的剑谱武技,只是一眼就使我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经过多年的演练,此剑谱便被我补全,这才发现这前篇剑法只是为了布阵而创,这武技虚为剑谱,实为占卜大阵……”
“这前人卜卦奥秘无限,能够卜到何种程度不敢想象,可惜余实力不足,起不了大阵,于是存起……”
“这一晃,就是几十年,我也踏入了天极,这一次,我可以勉强布阵,触碰天机……”白皇说到这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惋惜,“这阵法卜人不卜己,当时便失了趣味,藏起不用……”
“那日心情甚佳,取你毛发,为你卜卦……”
白皇的脸似乎有些抖动……
“那卦象,是我一辈子追求的卦象……”
张天御只字不发,其实内心很是动荡。
白皇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嗓音明显高了许多。
“‘浮生易命’卦!”
“生老病死,虚无轮回……生生一命,命理皆存于天道……天之道,道深不可循,天道之下,皆有法则,命途,虚无无为,了了一生……即使突破天极,得道成仙,那仙者之理,依旧在天……若有幸打破穹顶,法则任在,自成天道,而这无限的天道壁垒,就是命数,命理……”
白秋风的两边鬓角已经出汗打湿,他讲的很认真。
天御也是摒住了气,认真听着。
“而这命,是人之命,仙之命,乃至于神之命,……你我入道修炼,突破天道降下的一个个限制天罚,这不是违背天道,而是改变命数,易命之举……”
“凡人命,灾祸福熙,千丝万缕多牵线,修士命,多数无需易命,因为大多修士连第一道‘天’都触摸不到,他们在前人摸索出的道路上足以维持,而那些触摸到‘天’的人必定在某一刻改变了自己已有的命数,留下与常人不一样的脚印……”
白皇讲到此,停下叹了口气,“但是,易命之举真的就是这样吗……”
白秋风起身袍袖一甩,背着手背对天御:“当我在武道一途越走越远,直到突破抱元,站在天极之上,距离仙道一步之遥……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无论你可以攀爬多高,那片‘天’依旧那么高高在上,我们的命运再怎么使用外力逆改,终究还拥有另一个天道,崭新的规则与世界……”
“所以,我曾一度以为没有人可以易命,改变天道,也许创造者也是困于天的囚笼之中,似乎很可笑……”
白秋风转身,肃然看着天御。
“可你的命卦却是‘浮生易命’,浮生一途有应道家大成,虚无之无,混沌之宗,乾坤之祖,以自然之道遵循天命而得道……浮生易命,一是说受人接引,以道入武,易命在后,说明你的修途不在虚无,未来必然有违天道,有着易改命数的行为……”
“如此,你的命格便是遇天凌天,是一道‘破卦’,逢凶化吉,逆命而行……”
“可是,这种人,真的存在吗?”白皇缓缓问道,静静的看着天御,看着他没有波动的那张脸。
“凡人受天之福,却可浮生易命,此天,何意?”
白皇的鬓角被纸窗外的凉风吹动几根——不知何时发间的汗都消失了。
小屋子安静了很久很久,久得风息云止,蜡烛燃尽,屋内暗下。
“天不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