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蝠椅之下,是李老板特制的密室,乃由东境知名的阵法大师降下禁制,唯有他脖上铜钱能破。
【金凤,喊人……】桌上玉如意一下闪灼,李老板翘起腿,品起了刚泡开的明前茶……
【喊人吧……喊几个……】树妖柔和一笑,轻柔摸着残月蝠骨椅。
房间角落,隐着的那个阴影悄然消失……
留下了头上步摇上珍珠流苏碰撞的清脆声,以及,满屋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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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天御从路人口中得知‘南山’其实称为‘难山’,由江南镇前人认为此山巍峨高险,取‘难攀’之意。
说是在镇北,可抬头目光所及皆是白云苍苍……
白日镇上人声鼎沸,路旁的小河道上时不时划过一搜乌篷船,大多还是运货的板船,激起的涟漪搅动了洗涤妇人的倒影,一位洗菜的老妇蓦然停下手,灰浊的眼眸出了神,水中的倒影似乎晃荡出了从前的自己。
江南镇自古以来便是夏王朝疆土最边缘的一个小镇,几乎不被治理,使得江南镇长久处于一种自治状态,在这样的环境下,奇迹般地没有产生过于台面上的阶级斗争,这其中还得益于这方水土使得江南人的日子无忧无虑,和平年代,大家徐徐而行,无欲无求,不知不觉走过了一辈子。
大部分江南人都不愿意让孩子求仙问道,一些老农功强身健体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命’‘凡’二字已经深深融入了这个镇子的小河,流进了血脉。
两个妇人骂街争吵,沫星飞舞,引得一众人前来观赏,堵上了道,一队扛着麻袋的脚夫后面在人群中挤让出一条道,吆喝唤客声接踵入耳,天御扛着个杨树,很少有人多看几眼,在这个尚武的世界,扛起一棵树太过平常……
旗幡铺面,买卖各式,街角巷尾的人家烟火,熏陶了一路,不知怎得,天御捕捉着每一个人脸上喜怒哀乐,越是饥渴,越是发现这些人身上的生气是自己所不及的。
今早,他醒在了二人手里,当时,那两个村民照着南村村长的意思,将晕去的天御抬去休息。
昏迷的天御只觉得心中一紧,挤出了一滴液体,那一声滴答,瞬间睁眼,精力十足,却得了个扑面而来的寒刃!
地上求饶的二人,口口声声说是他人指示,鼻涕眼泪齐声俱下,好不悲怆。
张天御终究是没杀了他们,因为那村长追了上来……
这是一个拄杖老者,他的后面跟着一些百姓,一簇簇看着他眼中多是敬畏。
天御的第一眼,觉得他有正气,第二眼,第三眼……
【煞帮涉毒已深,老朽年迈,早就老眼昏花,难辨雌雄……】
【老朽本是有一汤药……看少侠早已健步如飞,相比也是多此一举……】
天御不想多留。
【少侠,少侠等等……】
【那韩三当家身上,储物灵器不知,可他的怀中却是揣着此物,老朽无能,还是交给少侠为好……】
【你大可喊人来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老者摇摇头,枯老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只是那声音微微恸心,颤抖……
【你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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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屋房骤减,石板道路早就消失,临近农野的黄土路两边只剩下一所染坊和一所马厮,黄土路出了镇子,消失在一片广袤的田野前,实则熟下,一块块规划有致的田地里,水稻秧苗尚是娇嫩,田野远处也又出青翠地,一处不足百米的土丘上花草丛生,大树稀疏,大多是些荒木残骸,拦腰断树,从树桩粗细来看,这些死树生前也曾苍翠挺拔,此地也曾层林浸染,郁郁葱葱,这么看来,这可能就是大灾后的南山。
巍峨高险南山难攀?
南山绿植稀少,但残余的大树还是能够在正午带来些清凉,在一片稍稍密集的树荫下,有着一户人家,芦苇杆围成的院墙内有着三间土胚茅草屋,院门的柴扉上雨篷是由一根根稻草混着石灰糊成,现在已经黄中泛黑。
雨篷下,躲着太阳,一位老太正在纳着鞋底,眼珠小到如同镶嵌在眼眶这口井里的黑宝石。
“老人家……”张天御走到老太身边,老太并没有察觉。
天御试着喊得大声点,老太还是低着头,一针一线,慢慢悠悠。
天御矜持地抬起手放下,想了想还是选择离开。
“嗯?”敏锐的感知到有人靠近。
天御卸下佩剑,静静等待。
不一会儿,屋后出来个壮硕的中年汉子,背着捆木柴,看到老母亲旁边站了个陌生人,还拿着把剑,连忙扔下木柴,抽出柴刀。
“你想干嘛!”,朝着母亲喊了下“娘!”
“诶。”老太回应的声音倒是畅达洪亮。
天御再看向这张树皮一样带着暮气的老脸,老太已经等着,和他对视上,黑豆一样的眼睛透露出与寻常老人不同的精气。
老太黑眼精光一闪,她的声音,荒古悠长:“忘川!”
一个古老的‘川’字状咒印,蜷曲成三道暗红的花瓣皱纹,如同三条僵硬的蚯蚓霎那间没入张天御的天庭。
“啧啧……”满口无牙,这几字从那瘫软的嘴唇吐出来显得极为松散,有股塞着块布努力吐字的感觉,还有着飘渺的神似。
天御回神,我这是怎么了?
老太发问:“你想问什么的?”
“我想知道上山路在哪?”
“山?你看着是山吗?”
“那这南山上可有人家?”
老太笑:“老身知道了,阿树家,是吧。”
天御颔首。
“阿树夫家从前住在半山腰,后来山体崩塌,她家也随着滑落。”
“就在我屋后面,翻过一处小丘……”
张天御谢过老太,随意地再看了眼大汉,自顾借后院道寻找小丘。
看着离去的天御若无其事,大汉按捺不住的喜色攀上眉梢:“成功了?”
老太一张似笑非笑的阴森脸,轻轻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的灵魂……”
“日后定会用到。”
“世间又多了一颗忘川种子……”
沉默了一会,老太弯下腰。
老太的黑豆眼睛又一次发出了黑宝石的光泽,使得整个脸又阴暗了几分,森然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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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屋后面是一片开辟的菜园,菜园的土也是不断延绵向上,很显然这是从山上流失下来的,黑土背后是一片平缓的坡度,树木也已经被砍得所剩无几,一个凸字坡过后便是一个骤增弧度的山坡,也是一片荒乱。
稀疏的植被使得后山脚燥热无比,没有树荫庇护自然也没有蝉鸣……
就在小丘背后的荒乱中,几块碎石间伫立着一处人家。
三间瓦房稍有破损,院落整洁,靠边立着几盆花卉,而院子中心的大坑,显然就是白杨留下的。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民房,在从前看来倒也算殷实,相比阿树当年找到了个好人家。
推开门,并无想象中的浊气,桌面整洁,一尘不染,似乎刚刚擦过,转入内房,空气中还残留着药渣的香气,而床上的被衾叠放整齐,小小的梳妆台上,留着一张油纸名片。
上面的一行字,娟秀无力……
【阿树,我埋了。】
“呼……”天御吐出久憋之气,一阵耳鸣过后,倒觉得世界清朗起来。
院中大坑,白杨树齐根没入,盖上土……
“哗……”一阵风儿吹过,有股水的凉意,死去的杨树终于随着凉风落下自己的第一片铁叶子,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几个眨眼,半数叶子已经落下……
自己与这棵树的干系,完了吗?
最后,天御轻轻拍了拍树身,干枯的树皮也是冰冷,他终究会落尽落叶,孤身一人,若是缘起,重生倒也不可……
张天御离去,他不想看见光秃的白杨。
【你若只是棵树,多好。】
【土中安详,虽是有着飞扬尘土,但是你并不需要永恒的追求,你只要用力的扎根,找寻合适的水源与养料,一辈子的阳光与阴荫。】
【那是上天赐给你的,对于自己来说,你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