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三年,三月二十八,太后寿辰。
皇上以孝治天下,太后寿辰自然是要好好热闹一番的。寿辰年年有,怕太后无趣,内务府自是每年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办好差事。太后又向来不喜奢华,金银珠宝珍馐皆是入不了眼。
戏班子前两日便进宫了,给皇家唱戏,寓意要好,还得是名角儿,自是马虎不得,内务府大臣索尼一否再否前儿个晚上才定了“杨门女将”和“借东风”这两出戏。
乾清宫内,早朝早已散罢,福临端坐在龙案前奋笔疾书,正是正月才修订好的《孝经演义》,太后寿辰,自然是要亲手抄录一份作寿礼的。
吴良辅手持一个朱红色食盒放于侧案,食盒虽小,但五脏俱全。
福临终于停笔扶额只等墨干,吴良辅见状从上层盛出一碗莲叶粥,又从底层端出八宝鸭丝和烩鹌鹑,用托盘托着放在奏折旁,轻声道:“万岁爷,这是佟妃娘娘亲自送过来的,说熬了大半日呢,让您多进一些。”
“嗯,有心了!”福临夹起鸭丝品了品,“果真不错,鲜而不腻。”
吴良辅又道:“佟妃娘娘还说三阿哥前两日受了风寒,让您得了空去瞧瞧。”
“朕知道了,你去看看内务府差事办的怎么样了?晚宴可别出什么岔子。”
“喳,奴才这就去。”吴良辅收了食盒又疾步退出乾清宫。
福临把抄录好的孝经合上放在一旁的金丝檀木盒子里,困意袭来,又闭上眼午睡了片刻便起身去了阿哥所。
此时,贝勒府倒别有一番光景。
娜木钟一辈子争强好胜,可偏偏事事屈居于孝庄母子之后,虽无力回天却又心有不甘。太后寿辰,各宫娘娘、格格、福晋都要前来贺寿,百花齐放哪有一枝独秀惹人艳羡,她打定了主意是要好好让众人瞧瞧她娜木钟的儿媳!
“额娘,这件怎么样?”董芸殊转了转身子又看向娜木钟。
“未免太素了些,你再试试这件蔷薇色,这可是上个月才给你裁制的新衣,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娜木钟抬眼看了看,又翻弄起首饰盒里面的绢花簪子步摇流苏……
不消片刻博果尔便进到内室,瞧见了屏风后的董芸殊,一时间有些微微愣神,即便是天天朝夕相处,有时竟还会犯痴。
博果尔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额娘,轿辇已经等候多时了,咱们再不出发只怕误了时辰。”
娜木钟这才作罢,董芸殊立即向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宫门距离贝勒府不过两条街,董芸殊坐在轿中神色复杂,绢帕已经被掌心的汗沁湿,“太后寿辰,皇上定是要夜宴群臣,那自己万一殿前失仪……总归,见一面总是极好的,也算了却自己多年的夙愿。”如此想来,她又舒了一口气,目光坚定而又无畏。
御花园内,福临今日穿了件绛紫色绸暗团鹤常服褂,冠帽满缀红缨,又以红绒结顶,端坐于高位,他俯仰群臣,帝王之气仿若与生俱来。
在其左侧则是其母孝庄,因是寿星,她今日着一湘大红霏缎宫袍,上面绣着大朵大朵金红色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朵朵牡丹似是野蛮生长,雍荣华贵,却也将那保养的极窈窕的身段隐隐显露出来,未见松弛的皮肤衬托的吹弹可破。
右侧依次是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佟妃、静妃、福晋、格格……
下方又设了两岸席位,左侧依次是索尼、鳌拜、遏必隆、苏克萨哈、洪承畴、范文程、蒋赫德以及满蒙八旗子弟,对面则是各府的福晋家眷,众人依次见了礼贺了寿又将寿礼献给了太后宫中的掌事姑姑苏茉儿。因是宫宴,福临一落座便让众人不必拘束,畅饮畅言,大家这才略略活泛起来。
众人皆落了座才瞧见博果尔夫妇姗姗来迟,博果尔急忙拉过董芸殊见了礼:“臣弟因马受惊来迟,望皇兄莫怪,携福晋祝太后金桂生辉老益健,萱草长春庆古稀。”福临正跟洪承畴饮完杯中美酒还来不及戏谑博果尔两句,便抬头看到了那站在下方低着头一言未发的董芸殊,虽只是一个侧脸,福临却没来由的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仿佛似曾相识?呵,无聊至极!
苏茉儿倒也剔透,上前主动接过博果尔手中的贺礼,呈给孝庄。
孝庄一挑凤目,眼神全都凝聚在董芸殊身上,又和颜悦色道:“这便是你那娇滴滴的福晋?也不带进宫给哀家瞧瞧,怎么,怕哀家吃了她不成?你先去看看你额娘,不知脚好些没有,让你福晋上前来,给哀家看看。”
因马受惊,娜木钟摔了一跤,崴到了脚,此时正在慈宁宫歇息,博果尔闻言又行了礼只身往慈宁宫去。
孝庄打开那个极为普通的盒子,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串紫檀佛珠手串,“这可有什么由头?”
董芸殊微微抬头,柔声道:“回太后,这是奴才去五台山斋戒数日求来的,希望它能保佑您吉祥如意,芬芳馥郁。”
“如此,是个有心的孩子,皇上以为呢?”孝庄又看向福临。
福临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灯火勾勒出她巴掌大的脸廓,散发着淡淡的柔光,用眉眼是柳影,嘴唇似落英来形容最为恰当!一身玉兰色的印花锦缎旗袍凸现出她修长匀称的身姿,仿佛不堪盈盈一握。旗髻上插着不知名的宫花,更映衬出肤若凝脂……见之如沐春风,明眸竟可生辉!
见皇上并未发话,董芸殊抬眼正好对上福临炽热的目光,一抹红晕悄悄的爬上她的脸颊,仿若天边的红霞。片刻之间,福临竟再难移开眼。
“咳咳,皇上,太后问您话呢。”吴良辅恰到及时的细声提醒。
“呃,嗯,极好,母后说好,自然是极好!”福临又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烈酒暖身,可心似乎漏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