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听说到战场上收尸，每拖一具尸体可以得两块光洋。张丰凯带着儿子，天不亮就赶到了清水坪。这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候，刚才走得急，张十六都有点出汗了，这一慢下来，被凉风一吹，突然感到一些阴冷来，打了一个喷嚏，把张丰凯吓了一大跳。
走到一个几十丈外才有人家的空地，见地上点着亮，张十六走了过去。凭借着月光，他看见地上摆着东西，想坐上去歇歇脚，被张丰凯拉了起来。原来是一具面朝下的尸体，那亮是好心人点的长明灯。
张丰凯想这样盲目地找也不行，得去问一个明白人，他想到了堂哥张大胡子，便去找他。张大胡子好几天没睡过安稳觉了，睡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觉也补回来了。所以，张丰凯没敲几下门，他就醒了。
张大胡子搬开门板，打着哈欠出来，把张丰凯推到了屋檐外。这时，天快亮了，有蒙蒙亮的天光照着，能看清彼此。
张大胡子问道：“你怎么这么早？”
张丰凯问道：“你的房子？”
“一颗炸弹落在睡房，堂屋垮了一半。你们来干什么。这么早？”
“他们说拉一个尸体，两个光洋，我来碰碰运气。”
“你还干……，哦！你屋里本来就是干这个的。不在这里，还要往北走六七里路，还不快去！”
张家父子在张大胡子告诉他们的地方，干了一整天。可是这一天下来，他们只挣了四块钱。也不是他们懒，实在是有其他原因。
太阳老高了，收尸的丘八才来。张丰凯排着队把拖来的两具尸体交上去，可人家不要，也不给钱，说不是衙门军的人，是人民军的，不能给钱，还要张丰凯把它们扔到旁边的大坑里去。忙了一个早晨，什么也没捞着，张丰凯气不过，不想扔，准备离开。拿枪的过来揪住了他们父子俩，他们才不得不按丘八说的做了。
两父子继续找，哪里还能找到衙门军的人，好难的。张丰凯心想，要是能杀一个丘八，用这丘八的尸体换钱，也就不虚此行了。可他没有这么做，他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只是想一想，一边找一边想。
正午的时候，太阳晒得人冒油。看到一棵树上有好大一群老鸦，张十六去赶，这才在树下的草丛中发现了两具衙门军的尸体，地上没有血，也找不到伤口在哪里。张丰凯不管，用绳子套着它们的脚，和儿子拖着就去了收尸的地方。快到地方了，有人告诉张丰凯不能这样拖着，不尊重人，最好抬着。哪里找得到抬尸体的东西，张丰凯只得让张十六背过去。说实在的，这么热的天，那两个死了两三天的人，早就臭了。张十六背着的是一堆生了蛆的臭肉。
这是二十五号这天事，这天上头给杜李新派来了一个乡长。当官的来了，说明仗应该是打完了。
新乡长一到乡公所就把保长、甲长都叫了去，说：“衙门军有白长官指挥，那就是如虎添翼，所向披靡。任何人，任何军队都只有向白长官，向衙门军俯首称臣的份。怎么样，这一仗就很能说明问题嘛。他们人民军的首席姓林，双木林，两根木头想漂过我们清水坪去，怎么可能，那不是痴心妄想嘛！白长官说了，我们要打过长江去，光复大武汉。我们杜李乡的老百姓最体谅衙门的难处，最希望我们光复大武汉。是不是呀！
“我们也不需要我们的老乡做什么，就是希望我们的老乡把余粮都买给我们。我们这些当兵的，多数是广西子弟兵，也有我们湖南的子弟兵。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子弟兵饿着肚子去打仗，去光复大武汉吧……”
新乡长的话很诚恳，很具有感染力，说得保长、甲长们纷纷表态愿意出售粮食给衙门军，都希望衙门军打胜仗。
成子也参加了新乡长召开的会，是王万昌拖着去的。快散会了，成子才想起来，这个新乡长好像是那天来李家院子叫自己带路的矮胖子军人。成子纳闷：他怎么不一口一句“老子”了，是被李昭福吓着了吗？说不定还真是。
这天晚上，李昭福、刘四二、成子三人偷偷把仓库里的粮食全部移到了地下粮仓。
地下粮仓是当年李昭福从龙潭喊人来挖的，以前，除了李昭福，只有刘四二知道。那个矮胖子丘八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所以，他没在金家台买到粮食。
再过一天，也就是开仗后的第六天，刘把式一早骑着马来到金家台。他要李昭福带人去替人民军收尸，说是不给钱，不好叫别人。李昭福把能喊来的人都喊来了。
等人这会，李昭福问刘把式：“听舜成说过有个叫东北民主联军的，不知道和这东北人民军是不是一伙的？”
刘把式也不太懂，只说这伙人厉害，从东北一路过来，还就只有这次吃了点亏，以前没败过。李昭福知道刘把式说的是真话，他早就从李舜成提到东北民主联军时的表情感觉到了什么，所以他希望民主联军能有好结果。
到了地方，李昭福发现前两天看到的尸体大部分都处理完了。和刘把式一起的几个人告诉李昭福，还有一些沟沟坎坎的地方有尸体，也不要集中了，发现了就叫他们的人过去，找一些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然后就地埋了。埋好后，最好能立个碑，或者做个记号，等将来条件可以了，再做处理。
李昭福让刘把式带着田毛头去把家里的木板都运来，说不能直接填土，要架一块板子。结果是有些架了板子，有些也没有架。
这次李昭福带着金家台的男人们在清水坪整整忙了两天。也不是只有金家台的人，还有好些其他地方的人来帮忙埋尸体。指挥这事的也不是只有像刘把式这样的平头百姓，也有好些是当官的，他们说还有人民军那边专门派来的人。
张十六也跟着做了两天事，李昭福担心他回去后，张丰凯会骂他，就给了他一些钱作报酬。他接过钱笑了，话也多了些。
张十六说道：“美国人的支援也来了，正在装船，装飞机，两三天就到了。衙门军就要打回长沙了，到时候我也跟着去，可以挣好多钱，两边的钱我都要。”
刘伟要把钱抢回来，张十六躲开了，叫嚷着躲开了。
张十六的话，刘伟不信，他只听他的家门，也就是刘把式的。
刘伟说道：“长风镇还在人民军手中，这边的人根本就打不过去，他们手上家伙比这边的厉害，好多东西都是从一个什么‘联’的国家运来的。”
“衙门军有飞机，那边没有。”
“人在地上走，飞机在天上飞，不相干。”
“飞机可以从天上往人身上扔炸弹。”
“那么高，看见炸弹下来了，不知道跑开呀！”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了一路。
回到金家台，刘四二和大家一商量，各家人都回去了，李家院子只留下了宋家的几位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