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饶有兴致地谈了一些有用没用的事。杨艺还让刚醒来的杨李子见过杨开林,只是年纪小,不会叫人。杨开林很高兴,问杨开可每到过年过节家里祖宗牌位是不是祭拜了。嘱咐道:“这事不能忘,到杨艺这一代,到小孙子这一代都不能忘了。”
杨开林还说:“城里有几座庙,有些我以前还去过,说里面藏着坏人,给封了,不让烧香了。乡下应该不会像城里这样,再说是拜自己的祖先,这是天经地义的,孔夫子定下来的规矩,不能变的。”
李昭福讲到了亮子当贫协首席的事。杨开林有些惋惜,说道:“原来还是一个很好的人,不多说一句话,只知道干活。他的钱我每年都给足了,没少过。现在,怎么做了那件事了。有些事情做不得,不是说对错,是说不该抛头露面,容易引来灾祸。”
接着谈到了减租减息,谈到了今年的租子。
杨开林问杨开可:“去年减产了?”
“没有,家里多了一张嘴。”
“你是说桃花哟,她能吃得了多少。”
张彩荷说道:“老东家!好多年没这么叫您了,我还这么叫您。我打小就知道您,您也一直对我很好。有一次,您买了一些李家池塘的藕,见我过去,您还搉了一节给我。”
杨开林知道张彩荷要说什么,有些紧张,但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调整自己的心态,他笑着说道:“有这回事吗?我不记得了。”
“有,那时候我才七八岁。”张彩荷很严肃认真地说道,“我嫁到杨家,嫁给杨艺的爷也有二十大几年了。这些年一直在您家帮工,从没说过一个‘不’字。这次,我和杨艺的爷也不想说您不高兴听的话,可这也是没办法,贫协规定数字了,我们不得不来跟您说。”
杨开林说道:“你说,我听着。”
张桃花说道:“租谷不超过两成,我们那些田,两季也就能打四五十担谷子,每年一共九百斤租谷。”
听到这个数字,大家都沉默了。李昭福好像听见里间屋子有哭声。
张桃花过了一会说道:“去年,我们本来也该按这个数字来办的,我爷没同意,说没有说好,让邵华彪拉走了……,上半年拉走了六百八十斤,过完年拉走了八百三十二斤。这多给了六百一十二斤,把这六百多斤粮食折合成钱,和邵华彪给我们这次进城来的钱差不多。他们说,进城来谈事就应该两边出钱,不能由我们一边出。我爷说算了,你家也不容易,我看也是,那就算了。您说呢?”
杨开林本来是很精明的,没想到张桃花这账算得这么细。他挪了挪身子说道:“你刚才说的数字我记着了,都依你说的。现在解放了,你们解放了,我们也要解放,都要解放。只是我的腿动不了,不然我也去种两亩田。昭福老弟!你说是吗?”
走到门外的李昭福听到杨开林说到自己,连忙进屋。
杨开林问道:“你种了几亩地?”
“啊!”李昭福正在想其他事情,没料到杨开林会问这个问题,支支吾吾说道:“今年,我和毛头两口子种十二亩田。已经插上秧了。”
这时,萧惠萱出来说道:“嫂子!九百斤怎么够……”
杨开林打断萧惠萱,大声说道:“红心娘!你到后面去!”
“不是,三叔!三婶!……”
“你到后面去!”杨开林几乎咆哮了起来。
在杨开林看来求人是折面子的,就算饿死,也不能求人,更何况是求自己的下人。下人只能吩咐,不能央求,一央求就分不清主人和下人了。
杨光一比杨艺大两岁,萧惠萱把张桃花叫成嫂子,叫错了。
本来还想说会话,可这个情况也不好再呆下去了,好在该说的事都已经说了。李昭福准备领着杨开可一家离开,杨开林有些惊讶,但很快冷静了下来,说了几句留客的话,没能把人留住。
杨开林把萧惠萱叫出来,搀扶着自己下了床,将客人们送出了门。
这是五六年来,除了邵华彪,以及成子,唯一来家的老家人。回到房里,杨开林哭了。他跟萧惠萱说,金家台人是讲情义的,百年之后,他要回金家台。
情义,现在杨开林看得比钱重,比租子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