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念基略微沉吟了一下，自己刚回国时，班子成员已经全体出席给自己接过风了，今天鲍达请自己吃饭，肯定不单单是接风的意思，他意料到可能是环宇集团的赵明宪要请客了，就笑了笑搪塞道：“老兄，嫂子从韩国回来，我还没有给她接风呢，怎么好意思请你给我接风？都是自家人，不必要这么客套了吧。”
鲍达果然说道：“接风是其次，主要是想给你介绍一位朋友，就是环宇集团的董事会主席赵明宪。他想在我们行增加八个亿的贷款，借着这次机会，也好跟你汇报一下他的投资意向。”
杜念基赶紧说：“环宇集团的贷款申请材料我看过了，投资干法水泥生产线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只要贷款申请材料齐全，我估计这个项目报到总行那里也会顺利通过的，他没什么好担心的，请我吃饭就没必要了。”
鲍达并没有提及信贷业务处提交的贷款申请材料很糟糕的事情，也没有提及肖明森，绕开杜念基的话头，坚持着说：“赵明宪这个人很讲义气，是一个可以交朋友的人。他早就想跟你认识一下了，只是没有机会。这次他委托我出面请你吃饭，你就给他这个面子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杜念基就不好推托了，只好说：“好吧，正好我今天晚上没什么事，我们就见个面吧。”
“下班后你坐我的车走吧，我们去个好玩的地方。”鲍达说。
放下电话，杜念基的心里禁不住有些不舒服：这个赵明宪的架子也够大的了，他想结识自己，就应该主动上门来拜码头，以表示恭敬之意。现在他不仅自己不露面，还抬出鲍达来邀请自己，请客吃饭还定在当天晚上，好像自己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角色似的。以往跟企业界的人打交道，杜念基是极少端他们的饭碗的，本来吃一顿饭并不是什么大事，却往往容易被别人渲染成收受贿赂的行为。所以对企业老总们的邀请，杜念基总是拒之门外，能推的坚决推掉，工作上的事情都要在办公室里解决。现在到了这家省分行工作，方方面面就受到了很多牵制，不能按照自己一贯的做法开展工作，也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鲍达推开门走了进来，杜念基赶紧站起身。
鲍达笑着说：“怎么样，在香港买的钻石项链还算满意吧？”
“哎呀，相当满意了，多亏你教给我的那几招，果真相当管用，帮我挑选到了上等品。”杜念基说。
“项链还在你手上吗？能不能让我也见识见识？”鲍达问。
杜念基很不愿意把项链拿出来给鲍达看，但是自从自己回国后还没有回过家，如果撒谎说已经交给妻子了，显然会引起鲍达的怀疑，只好打开保险柜，取出项链递给鲍达。
鲍达摘下眼镜，把项链拿到窗前，迎着阳光仔细观察，随后摇了摇头说：“了不得，了不得，这样的上品，怎么才卖十五万块钱？”
杜念基就简单地把购买项链的过程告诉了鲍达，隐去了香港富商为情妇订购项链的环节。
“你可真占到大便宜了。”鲍达不无羡慕地说。
“还要感谢你为我指点迷津啊，否则买不到这么好的东西。”杜念基说。
“看来我防‘忽悠’的手段还凑合啊。”
“那是相当的凑合了。”
两个人说笑着出了门。鲍达亲自开车，仍旧去了凌小姐的私人会所。
赵明宪和凌小姐已经候在鲍达的专用贵宾包房里了，鲍达为几个人做了介绍。杜念基握了握凌小姐的手，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感觉她隐隐约约长得像自己认识的某个人，但是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个人了。
凌小姐也很在意地看了看杜念基，随后把头扭向鲍达说：“听说杜先生是外地人，但愿他光临寒舍能够有一种宾至如归的回家感觉。”
凌小姐总是做作地把自己豪华的宫殿称为“寒舍”，杜念基听了很不顺耳，说：“我是个流浪汉，如果总来你这里，就会把你这豪华的‘寒舍’变成‘收容站’了。”
几个人笑了起来，酒菜已经备齐，于是入座。凌小姐以女主人的身份为客人布菜，鲍达不住地和她探讨着欧洲建筑风格和中国的菜品，杜念基不甚了了，也插不上什么话，赵明宪就不住地拉着他喝酒。
杜念基直截了当地说：“赵董，你们新增八个亿贷款的申请材料我已经看过了，虽然材料中缺少很多要件，但你投资干法水泥生产线的意向是很好的。”
“如果杜行长你同意的话，就尽快给我们放款吧。”赵明宪似乎理直气壮。
杜念基并不理会他的话茬，接着说：“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投资一条30万吨的干法水泥生产线，充其量所需要的资金也就在三、四个亿之间，我想知道你拿另外那三、四个亿要做什么。”
赵明宪抬眼看了看鲍达，鲍达没有接话，他想了想，只好说道：“杜行长，我们既然是朋友了，我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吧，我想拿那笔钱搞一点儿房地产开发。”
杜念基听了，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赵董，恕我直言，如果你把这两个项目放到一起报上去，恐怕过不了总行的关，到头来，把干法水泥这个好项目都连累了。”
“那依你的意见呢？”
“我看，你不如把这两个项目如实地分开报，成功的概率倒会大一些。”杜念基建议道，他这么给赵明宪出主意，已经很讲情面了。
“如果分开报，这两个项目的成功概率分别能有多大呢？”赵明宪问。
“我估计，水泥生产线的项目，十有八九能成。”杜念基说。
“这么说，房地产开发的项目，就是十有八九不能成喽？”
“应该是这样。”杜念基点了点头。
赵明宪的脸阴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耐心地跟杜念基解释道：“杜行长，你可能对目前国内的水泥生产和销售情况还不太了解。虽然干法水泥生产是环保型产业，是国家重点支持的行业生产项目，但是它的生产成本也很高，在成本和价格方面与传统水泥没有什么竞争力。现在国内水泥市场竞争非常激烈，投资干法水泥生产线，实际上我并不看好，只不过是想借着投资干法水泥的机会，搞到房地产开发资金，这是我跟你说的最实在的话了。反过来讲，如果只生产水泥，我不一定能赚到钱，只有两个项目一起上，用投资房地产的收入贴补水泥生产的成本，同时我自己生产的一部分水泥我自己用，这样才有利润可谈。所以说，如果只给我贷款让我搞水泥，我是不能做的。”
这时，鲍达终于说话了：“看来，你的这两个项目是捆绑在一起才能保证赚钱的啊。”
“当然是这样。”赵明宪立即回应道。
“但是捆绑在一起，在总行那里很难通过啊。”杜念基故作担心地说。
“能不能去做做工作呢？”赵明宪探过头来问，“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鲍达也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杜念基。他心里明白，现在省分行审批贷款的权力已经从他的手里拿到了杜念基的手里，即使去总行做工作，也应该由杜念基出面。虽然自己跟总行的人也比较熟，但是鲍达感觉到自己和他们再熟也熟不过杜念基的，而且听说总行主管信贷工作的刘明副行长跟杜念基有着很不错的个人关系，因此自己无论是威信、人际关系、还是在班子成员排名中的位置等方面，总是比杜念基差了那么一点点儿，所以由他出面是最好的。况且，一位不主管贷款审批的副行长去总行要贷款，总会显得有些唐突。
杜念基思考着，想了半天，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们不谈费用的问题。现在总行贷款审批程序越来越正规了，他们采取的是集体研究制度，即使做工作恐怕也很难达到目的啊。”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吃过晚饭，凌小姐暗示几位客人，会所每晚开设的赌局已经开始了。赵明宪就邀请鲍达和杜念基去玩一玩。杜念基表示不感兴趣，赵明宪看了看鲍达的脸色，就请凌小姐引着他一个人出去了。
等赵明宪出了门，鲍达很认真地看着杜念基说：“环宇集团一直是省行重点支持的大客户，现在省里的建行、工行都想把这家企业拉到他们那里去开户、贷款，苗行长很重视对环宇集团的营销和服务工作，曾经要求我们不遗余力地挽留住这个人家。念基，你考虑一下，能不能在这两个项目上支持他们一下呢？”
杜念基早就知道苗知春、鲍达同赵明宪之间私交甚密，不管他们之间存在什么样的经济利益和个人关系，自己都不会参与到他们中间的。通过孔连明的事，他的心里已经隐约感觉到他们三个人不会是干净的，这一点，省检察院的崔检察长也曾经向自己暗示过，所以自己必须跟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鲍达既然说了这么重的话，自己总还是要好好答对的，他不想这个时候就因为这两笔贷款，先把苗知春和鲍达得罪了。于是斟酌着说道：“老兄，我知道你跟赵董个人关系很好，我今天给他出的主意，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干法水泥生产线的贷款项目，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这里、在总行那里都会一路畅通无阻、顺利通过的。至于房地产开发的贷款，难度就相当大了，我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如果实在没有把握，能不能把他们要的四个亿房地产开发贷款分拆成三、四个部分，分别发放给他们呢？这样一个亿以内的贷款额度，你那里就有权批准发放，不必要再上报总行了。”鲍达问道。
杜念基一愣，没想到鲍达会提出这样想法。把大宗贷款分拆成小股，绕开总行的审批权限发放出去，这种老办法以前银行系统经常使用，但是现在总行对拆分贷款控制得相当严格，即使是把拆分后的贷款发放给总公司下面不同的子公司，如果一旦被总行发现了，将会追究相当严重的责任。看来鲍达为了赵明宪的事，真的是不遗余力了。
杜念基想了想说道：“拆分贷款这种办法我们很长时间没有用过了，因为总行对这种违规行为处理得非常狠。即使拆分，也应该由你主管的信贷业务处首先发起，我这里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装糊涂，给予放行。如果追究起责任来，你是承担主要责任的，我承担次要责任，但是不管怎样，咱们哥儿俩的乌纱帽都会保不住的。”
鲍达没想到杜念基把自己推到了前面，心里不禁有些恼火。心想，如果不帮着赵明宪把这八个亿的贷款拿下来，给林茵拍电视剧的那1500万恐怕就要泡汤了。这个杜念基，可真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扯了一会儿，杜念基要告辞，鲍达说自己还要再玩一会儿，就让会所的司机开车送杜念基回了诚信大酒店。
杜念基刚走进客房，就接到了赵明宪的电话：“杜行长，我刚从南方带回来一箱水果，一会儿让我的司机给你送过去吧。”
杜念基早有预料，于是笑着说：“老兄，你的这箱水果太贵重了，我可不敢收啊。不过你放心，贷款的事情我会尽最大努力的，好不好？”
那面赵明宪已经挂断了电话。
只一分钟的工夫，就有人按门铃，杜念基蹑手蹑脚地走到门镜前偷眼看出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把一只大纸箱放到了门前。
杜念基估计，那个大纸箱里至少能装一百万块钱，这钱自己是绝对不能收的，也就坚持没有给年轻人开门。
年轻人又按门铃，见仍然没有人来开门，索性把纸箱丢在原地，扭头走了。
杜念基猜，既然他们能够准确地掌握自己回房间的时间，那么也会知道纸箱一直是放在门口的。于是索性连手机都关掉了，趴在门镜上看着那个纸箱，心里幽默着：“如果这时来个外人把纸箱捡走可就有意思了。”
过了几分钟，果然那个年轻人又回来了，捧起纸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念基心想，这回可算把他们得罪透了。
杜念基准备偷偷搬出诚信大酒店，在外面找一套房子住。他总感觉这里是一个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前几天赵明宪给自己送钱，连自己几点几分进的客房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整整一箱子现金就放在自己的门口，他们根本不怕被别人拿走，可见他们已经完全控制了这个酒店。几个月前，省分行原来的纪委书记孔连明就在这里出了事，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如果他们如法炮制，再弄个卖淫女来塞进自己的屋子，然后找几个警察来抓嫖，那可真是瓮中捉鳖，到时候自己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下定决心后杜念基就开始物色人选。因为自己在本市人生地不熟，想找一套合适的住房还真不容易，必须通过当地人才行。这件事，林文国、崔明姬、杨晓涛都可以替自己办，因为他们都是他的心腹。想来想去，杜念基还是决定让专车司机小韩来办这件事。这段时间通过考察，杜念基逐渐感觉到小韩也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唐明皇曾经在电话里郑重其事地为小韩打过保票，林文国和崔明姬也都说小韩这个人很可靠，这就给杜念基吃了定心丸。况且，如果自己到外面住宿，时间长了是瞒不过自己的专车司机的。
早上上班的路上，杜念基给小韩丢过去一根烟，随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韩听了马上说：“行长，这件事没问题，我手头就有现成的房子，两室一厅，面积不小，家具、炊具、生活用具都很齐全，现在进去就能住。”
“哦？这么巧？”杜念基问。
“是这样，这套房子是我堂兄的，他们一家三口都移民到加拿大去了，临走时很匆忙，卖房子没卖成，我看这房子报价很便宜，干脆就自己买下来留在手里等着升值，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买主，我也舍不得把它租出去，以免弄脏了房子和家具。你去那里住最好了，还能帮我看着房子呢！”小韩高兴地说。
“那我就租你的房子吧，一个月多少钱？你尽管说。”杜念基问。
“租什么租啊，你住着就是了。”小韩说。
杜念基又谦让几句，小韩就是不肯把房子租给他。杜念基心想，小韩是绝对不肯收自己的租金的，自己就借住那里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找其他的方式把租金找补给他就是了。
于是两个人就定下了这件事，小韩说：“我今天找几个清洁工人把房子打扫一下，然后再买点儿水果、用品什么的，今天晚上你就可以住进去了。”
“好的，我今天不用车，你就忙这件事去吧。”
“用不用找个保姆或者钟点工，给你做做饭、洗洗衣服？”小韩问。
“不用。”杜念基说，“你还不知道吧，我在家也是个模范丈夫呢，一般的家务活都是自己做。再说了，我一个人住着，也没有什么家务可干。”
听了这话，小韩就没有再坚持。
过了一会儿，小韩又轻声说道：“行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有一台捷达轿车，平时没什么用，虽然旧了些，但是车子的性能非常好，手续也都齐全。如果你同意，我就把它停在诚信大酒店的后院，钥匙交给你，你随时都可以用，这样你出行就方便多了。”
小韩既然说了这样的话，就证明他已经意识到了杜念基现在的处境，并且在想方设法地替他创造一个方便一些的生活条件，杜念基听了他的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好啊，你想得很周到啊。如果不麻烦的话，就按你的意思办。”
“不麻烦，不麻烦。”小韩因为杜念基采纳了自己的建议，显得很高兴。“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如果你有公务活动、下地区检查工作或者是回家探亲，可必须由我亲自开着这台奥迪轿车接送你，这辆车的性能可比那辆捷达车强多了，再说了，开车也是我的本职工作嘛。”
“好，就按你的意思办。”杜念基高兴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