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正色道:“府尹所虑甚是,蓝衣贼人定当作乱,乘机掳掠女子,却也正是咱们剿匪的机会。或者,也可依样画葫芦,抓几个重要人物充酬码,要么交换人质,要么……”“此话怎讲?”晴翠突然又明白了过来,抢道:“出城令牌可有编号?”“有。”陈文昭应道,却不明所以。晴翠复道:“赵员外那块令牌,是几号?”“编48号。”“这就对了。咱们只须在当日封了城门,那蓝衣贼人必然持48号牌通关,因此……”
“哈哈哈——”陈文昭拂须大笑,指着追梦与晴翠,说道:“老夫有你俩小鬼头帮忙,还怕那蓝衣社作甚?!”跃宁听得笑声不断,闯了进来,“爷爷,有甚么好事,说来听听。”陈文昭俯身将他抱起,“你先说,就说刚才你们这帮小家伙去哪儿胡闹了,又是捉弄了谁?”跃宁瞅了瞅追梦,支吾道:“也没甚么啦,就是去见几位朋友而已。”说着大人的话语。“当真?”跃宁狡黠地点了点头,忽地又开口道:“哦!武松大哥神叨叨地出去了,一定有甚么心事。”
“没道理啊,昨日他从阳谷县回来,说的全是好消息,重点是潘金莲等人病情好较。况且,大哥他一向光明磊落,不会藏着掖着,不该有这等怪异现象的。”追梦有些摸不着头脑。晴翠最是细腻,似乎一只蚂蚁自脚底下走过,也逃不出她的眼睛。她凝神静思片刻,突然喃喃自语:“确实有点异常。”抬起头来,看向追梦,道:“有没有觉得,武松大哥掌握了许多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比如午间议事之时,他居然连西禅寺的战力情况都知晓了个一清二楚。因此,一定有某个人为他提供了情报!”“嗯!这人是谁呢?”陈文昭、追梦、晴翠互瞪眼睛,各自没有答案。
跃宁却笑了,“你们都傻了,尾随过去,不就得了!”
陈文昭想了想,直摇头,“对自己的人要信任,若非武都头有危险,切忌跟踪偷窥,那样做不地道。”“嗯,大人说的是。”追梦附和,转儿看向晴翠、跃宁,“教你俩’鱼龙舞‘功夫,喜欢么?”跃宁雀跃,晴翠却道:“我是学不会的,陪着你们去胡闹就是。哦,跃宁,叫上孟晚舟、铁头他们。”
追梦等孩童少年,鸟儿出宠般飞出去了,武松在另一条街面上边走边想。为了追杀“灰袍道人”和索要解药,追梦、武松、赵长江等人来到东平府城,算来已有半个多月时日了,其间,与夏日阳、商秋、赵员外、蓝衣社等几方人马各有目的展开明争暗斗,发生了一连串生死劫难……而今,杀害石挺及十几名帮中兄弟的凶徒邱向松依然逍遥法外,赵长江、烟筱扬包括陈公子等人尚在魔掌,而蓝衣社气焰嚣张,似乎无人能挡……所幸潘金莲、苏清晨及四名落难女子正在好转,为这个寒冷的“大雪”节气带来一丝温暖。眼看夕阳西下,暮色的帏幕自城外合围过来,于是街区民居次第点亮了灯火。这时候,若是在街面上偶然遇上石挺,找个路边摊坐下,只要有酒就行,先喝个十碗八碗的,再话别情,该有多好啊。可是,才结识两个月不到,却与石挺成了永别!怅惘间,又来到了大门户街赵员外府前,那处石挺及八位镖师殒命的伤心地。
“石挺兄弟,武松看你来了,若有灵,请显圣,指点那贼人逃匿在哪里,既便天涯海角,虽远必诛之!”深深跪拜了下去。
这方土地已经打扫过多少次了,昔日的血腥早已随风而去,而冤死的魂,在报仇血恨之前,是无法消弭化解的。街上人来人往,冷风来来去去,与往常无异,只有武松像石头一样,对周围的事物没有反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武松侠义重情,石挺及“威远镖局”这笔血海深仇,非报不可。心念即起,内里那燃烧的火苗正在堆积,烧得眼睛通红,烧得发梢冒烟。谁有芭蕉扇,快灭了这个火焰山!恰在此时,青姑娘来了,又一次在这儿与武松不期而遇。嗯,严格意义上讲,这一次的见面,是预先约定的。青姑娘,她能灭火,她比芭蕉扇管用多了!
青姑娘的容色,也许只有早年的师清玄才可以相提并论,犹其那柔弱无助的样子,就是一头牛,也会靠过来,蹲下去,与她喃喃细语。想想就消魂。最消魂,不是《梅花三弄》的词曲,而是故事里的美女。这位失散了妹妹的青姑娘,自言来自北方的草原,很远的地方,那儿有满目的河水,和青青的草甸,有位牧羊的女子,她叫……她便是青姑娘。她需要帮助,需要武松让她依靠。而她的出现,又一次让武松消魂!
“哥哥!”香甜如花似蜜,经耳朵送进心窝里。武松颤颤地应了一声,像番鸭嗓子发出来的,口干舌燥,含浑不清。而热切的意思十分清楚。武松不自禁站了起来,不敢多看,领着青姑娘往“秦淮人家”歌馆走去。
身后,还是人来人往,冷风来来去去。这时,人们对暮色的感伤,被街灯冲淡,尤其是身边有佳人相伴!
第二天早上府衙前,“周山药王”果真信守承诺,为追梦送来十几帖破解“迷魂术”的药包。追梦刚从大门户街回来,竟然落在“周山药王”身后,远远望见,匆匆追来。
早有人往府里通报,听说是追梦的朋友来了,陈文昭不问因由,忙整顿衣冠,亲自出府迎接。这样的待遇,是对待上官或贵宾的规格。目空一切的“周山药王”不曾想过,这位小小年纪的少年追梦,面子竟然这么大,让自己跟着沾光。却也一时手足无措。
“请进!请进!”追梦跑来,与陈府尹一左一右迎着,几乎是掺扶着“周山药王”走进府衙里的……人间贵在真情,也贵在相互尊重与相互看得起!
各自坐定,“周山药王”忙不迭将追梦吹捧了一番,这在“周山药王”的生命履历里,仅此一次。寒暄与礼节过后,着人将“迷失心性”的江水岸掺扶了出来。“周山药王”凑近东瞧西瞅,问这说那,而江水岸眼神散乱一脸茫然,像似周边再无其它事物。武松见“周山药王”迟迟得不出甚么结论,便大略将当晚西禅寺交兵的情况作了介绍,小魔女洪次玉尴尬地站在稍远处,作了些补充。
“李昌浩这老小儿,存心砸俺名头!”但见“周山药王”忽儿凝神静听,忽儿闭目沉思,忽儿点头,忽儿晃脑,神色多变,喜怒不定,片刻后竟是颅顶冒烟满头大汗。众人尽皆不敢言语。倏地见得“周山药王”晃起身来,绕江水岸身边游走,而手指隔空连点,着实忙了一阵子,仿若巫婆跳神一般。接着,自衣袍内掏出一盒银针,说声,“扶着,制住她,甭让她乱动。”片刻,在江水岸头上扎满了银针,形同刺猬一般。做完这一些,“周山药王”整个人儿都摊软了下来,看来比江水岸还要虚弱。追梦连忙将他扶坐在椅子上。啜了口茶水,“周山药王”又有了得意的神色,声言道:“李昌浩这老小儿,想砸老夫招牌,哼,没那么容易!”看着追梦,复道:“将药包打开,让她嗅上半个时辰,即可。”言毕闭目打盹稍息。
日近晌午,江水岸悠悠醒转,见四下里瞪着许多双眼睛,认识的与不认识的都有,一时大惑不解。“追梦,我这是在哪儿?师兄呢?”仿佛做了一世的梦,刚刚醒来……
按照“周山药王”的交代,由晴翠陪护她返回“缘来”门店静养,照常打点生意,切勿提及关于“迷魂术”丁点信息,让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像梦一样,虽然发生过,梦醒全都记不得。
这是一个漫长的康复过程,其间可能有多次反复,关键在于能否忘记。
厅堂里的人儿都有不错的好心情,而追梦更是喜形溢于言表:“恭喜府尹大人,下午将会有令公子陈春景的消息了。”“此话怎讲?”陈文昭瞪着追梦,一脸喜色地问道。追梦道:“昨夜梦得今日下午蓝衣社在西禅寺筹备武林大会,令公子春景等几名书生抽调在筹备组,负责书帖请柬抄写等文案工作,看来神清气爽,不像有迷失心志症状……”未待说完,陈文昭急切截口:“下午带老夫同去!”
看来无法拒绝,追梦只得认了。在排兵布阵上,追加董平引领一队精兵潜伏于山下小柳邨,待着应急。
午后,在小柳屯寻得柳保正,一应工作对接清楚。片刻,西禅寺僧侣果然前来雇佣民工,追梦、陈文昭、武松及洪水玉师徒十几人顺利混入队伍,一切均按照追梦的预期进行着。陈文昭悄悄竖起拇指,内里装满信心,走起路来呼呼带风,不输于孟晚舟等小伙子。申牌时分,看不出冬日隐在哪里,铅色云层厚积低垂,风住欲雪,一个适合躲躲藏藏的天气。正好是武僧了因监工,武松弓背佝偻混迹其间,不曾被发现。了因道:“柳保正,壮丁都哪儿去了,尽是些老弱病残虾兵蟹将?”铁头一句话顶了回去,“看不起人是吗?”一个下蹲马步,探手将一根需要两个成人才能扛起的圆木,兜在怀里,“起!”旋即走往高台。了因嘿嘿走开。正在搭建的,便是数日之后,即将召开的武林大会擂台。
有铁头等人撑着门面,追梦借故尿急,与陈文昭走经禅寺深处。转过两三甬道,见一禅房坐着十几名诵经和尚,而另侧偏门立有一男一女,在那儿冷嘲热讽。追梦与陈文昭甫一探头,便被那双男女瞅中。
“哎,你俩是干啥的?”追梦道:“抄写文帖的,刚来。可否相烦引领?”那女子见追梦长相清秀文雅,登时心喜,“小哥生得娇俏可人,奴家愿意倒贴,鞍前马后侍候!”人靓,而又声音如糖似蜜,让陈文昭有些受不了。
“香姐,本香主陪您同去。”这位竹竿一样身板的蓝衣青年,竟然是个位尊权重的香主。见他屁颠屁颠追着那个叫香姐的女子,脸上带着无所不从的神色。追梦心道:要是武松也能这样对待潘金莲,该有多好!
本是胡说支应,怎知那两人居然放下身段引路,这让追梦忐忑。又过了六七个护院甬道,迎面是一处掩映在翠柏之下的亭台,两位黄袍白须老僧正在下棋,一小童侍在一旁,遵守着观棋不语的规矩。“至善、至美,你俩秃驴又偷懒了,头皮痒了吧?”竹竿身板的蓝衣香主自香姐身后窜出,作势打人。名唤至善、至美的两位老僧慌忙起身合什,口宣“阿弥陀佛”。“贱秃驴,见了本香主,竟然不肯跪下请安。”倏地掌影翻飞,俩老僧结结实实各吃两记耳光。
看官须知,这至善、至美乃至真方丈的师弟,都有万夫不当之功力,却在自家的山门里低声下气,由此可见,鸠占鹊巢的蓝衣社,是何等的强势霸道!
陈文昭大怒,正待喝止,却被追梦捂了嘴巴,摇头示意忍住。
追梦声喏道:“不知二位香主位高权重,小的不敢攀附,只需这两个老秃驴引路即可。”追梦有心甩了这对魔头,却是未能得逞。那香姐水袖拂来,香风热浪滚滚,而人儿,靠得更近了。娇妍如花,却是过于香艳,让追梦浑身不自在。当即虚与委蛇,任其揩油,装做不知。就这样穿林过桥,对面山坡一幢三层角楼出现在眼前。“到了。劳烦包香主引这位老学究入内抄帖。”竹竿身板的包香主一脸不舍,却是不敢计较,拽了陈文昭急急走去。
追梦心里一阵发凉,深知这位叫香姐的姑娘不怀好意,当即灵机一转,说道:“美女姐姐等会儿,小的有份名单需要呈上,去去便来。”
原来昨晚梦境里,神仙姐姐梅小白有交代,若是遇上麻烦,将写有古月胡与金世眠的名单拜贴递于敌方,自有妙用。
“甚么名单?拿与姐姐便是。”“遵命!美女姐姐。”追梦甜甜应了一声,双手呈上拜贴,复道:“今日晌午村里来了两名怪人,说是蓝衣社欺负人,没把‘梦里水乡’看在眼里,因此自荐名头,责令发给武林大会请柬信件。”
听说“梦里水乡”四个字,眼前这位卖弄风骚的香姐哆嗦了起来,竟然没有勇气打开字条,颤颤惊惊转身跑往另一条林间石径而去。追梦正待入内,那包香主仿若晾晒着的衣服,被风儿刮起一般,快而轻飘迎面。他走得很急,生怕那香姐随时都会被人拐跑似的,劈头问道:“香姐姐呢?”追梦指了指,“往后山找舵主去了。”包香主松了一口气,落下追梦跑了出去。
这位包香主没有修正追梦的信口胡言,那么,舵主李昌浩,或称易小楼的,定当住在后山某处。
追梦不再耽搁,往角楼内里找寻过去。一楼打着两排床铺,挂着和尚衣物,可能是原来的僧舍被蓝衣社鸠占雀巢了,此处成了临时安置的卧室。数十年的基业,生生被折腾成难民营。仅有两名蓝衣喽啰看守楼口,追梦编了几句谎言骗过,上得二楼,但见数名文弱公子正自伏案写帖,而陈文昭父子躲在一旁耳语。见追梦走来,陈春景省了寒暄,急急数语概述,递给早就写好的书信,催促陈文昭与追梦早点离开自去。然而,此处龙潭虎穴,想走人没那么容易!俩看门蓝衣人察觉有异,走了过来。一人道:“鬼鬼祟祟作甚?”“在找笔墨。马上就可以抄写了。”另一人扬鞭抽在空气里,哼了一声,复双手抱窝立着,横眉冷对。没办法,只能熬到太阳下山,递给陈春景几帖药包,惜惜依依握别。
陈春景没有跟着逃离,主动舍身留置险地,这让追梦肃然起敬。暮光之下的小柳邨安静得就像一位读书的闺阁少女,疏影下的河水自村前经过,綄洗那如歌的岁月……柳下桥头,追梦与陈文昭站着,回望着坡上西禅寺山门,静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