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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缘来缘去

当晚夜深,一行人在府衙前小摊点用了膳食,填饱肚子,追梦仨及夏日阳在衙门内院歇宿,董平自回府邸,祝师爷及夏文长往驿馆而去。其时街灯阑珊,行人稀少,两人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走了一小段路。夏文长毕竟涉世未深,沉不住气了,说道:“陈文昭明显是护着那追梦小崽子,怎生想个办法将二者剥离,控制在咱们手里呢?”祝师爷显得成竹在胸,回道:“老朽已想好应对办法,明日你吩咐我那两护卫——祝延东、祝平北,只须如此这般,可将觊觎《明日宝典》的矛头指向陈文昭……呵呵,还怕陈府尹不拱手相让?!”

夏文长闻之喜形于色,笑道:“师爷果真神机妙算,既便那江湖人物智多星吴用,也望尘莫及!”一路吹吹捧捧,祝师爷却也不嫌好话太多。蓦地驿馆前两黑影晃过,看来身手敏捷。夏文长跨步窜出,在驿馆四围绕了一圈,不见踪迹。待得兜回驿馆前门,祝师爷已然不知去向。夏文长深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慌忙蹿上一旁门店屋脊,极尽飞檐走壁之能事,居高望下,一幢连着一幢,四下搜寻过去。心想敌方掠掳一人,行动必将滞阻,就怕隐入哪个窝点,没了行踪。匆匆追索附近周边几条街巷,不见行踪,忙奔往府衙报信。

陈文昭闻讯大惊,调遣值勤兵卒分头行动,落了城门。夏日阳亦自心焦,弄丢了蔡太师倚重之人,自己也不好交差啊。于是暂不顾及追梦是否乘机逃离,匆匆窜出,没入暗夜街区……

府衙深院的清早,晨光初照,清风徐徐,轻轻拂过檐角,有竹韵隐隐。追梦伸了个懒腰,还想再睡一会儿,却是听得有人吟咏:“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是唐代大家柳宗元的《捕蛇者说》。追梦来了兴致,敲着板墙呼唤武松:“都头大哥,快扶我起床。”但闻鼻息如雷鸣,几乎压过敲打的声音。“咚咚咚”,又加力敲打几下,还是不管用,索兴换个身位抬腿乱踢,终于声大于雷。武松惊醒,操了哨棒闯将入内,见追梦躺在床上瞎胡闹,“哎!一大早的折腾个啥,扰人清梦。无聊!”“小爷就是无聊。睡不着也走不了。咋办?你说?”

武松蓦然开窍,喜道:“嗳!你的脚能动啦!啥时解了穴道?恭喜啊!”追梦一惊,“哈哈!果真穴道自解了,真是邪门!”复踢了几脚,一点滞阻也没有。“嗯,应是世眠哥那‘逆转经穴’的法门起了作用。请回吧,我的傻大哥,小弟念经去了。”“胡说八道,这儿不是少林寺,也没尼姑庵,怎么念经?”

追梦以指遮鼻唏声道:“甭说话,你听。”武松凝神侧耳,“哦,是念书啊。”莞尔自去,再睡个回笼觉。

话说追梦寻声而行,转过一回廊,望见几丛绿竹下有一陋室,像柴火房或杂物间。门开着,一年青书生捧着书本正自朗诵,靠窗。追梦背叉双手,迈出老学究步态,清声咏道:“衙斋卧听萧萧竹,疑似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与柳宗元《捕蛇者说》对情应景,都是亲民接地气的佳作。追梦所引用的诗文,乃郑坂桥在潍县为墨竹画所题诗作。

在追梦看来也许不算甚么,屋里那饱读诗书之人却是一怔。当即凝神细品,也不搭话,倏地伏案提笔,匆匆录了下来。

咏诗诵词有千般好不知道,作为沟通搭讪用语,于俚俗里自清高,如莲之出淤泥,格调自是提高了层次,让不曾认识的两个人,那设防的心扉,登时门户大开,任知音进来。追梦一直这么认为,而今次错了,那书生竟不搭理。带着好奇,快步走近,立于门外探头张望。

片刻,那年青书生终于搁笔,满脸喜气,抬头猛见追梦就在门边,不自禁问道:“兄台所吟诗作,堪称上品,不知出处在哪儿?”“乃潍县县令为一幅墨竹所提诗作。”“哦!咏此诗可知其人,必当是位体察民情的好官。若能有缘拜访,真乃三生有幸也!”追梦道:“何必舍近求远呢?”“哦,怎讲?”“此间陈府尹就是一位为民请命的好官。”年青书生拱手道:“过奖啦,家父无非就是个犟脾气,经常得罪上官,也不知还能在这位置待多久哩!”追梦也作揖还礼,说道:“有人活了百年,却遗臭了万年;有人只需在位几天,便可留芳千年。令堂便是留芳之人!”

追梦的话说得像高人指点江山,登时令这位大他几岁的书生折服。“敢问小兄台高姓大名。”“小弟追梦,祖贯东平府城大门户街。昨晚得令尊收留,今早闻得兄台读书声,便寻觅而来,着实冒昧。”“在下虚长几岁,名唤陈春景,只懂死背硬记,愚钝得很,不似追梦小弟见闻广博,还请赐教。”“岂敢。小弟也是拾小牙慧,只会道听途说,不懂创作。”陈春景道:“兄弟尚小,却气度不凡,适才那首闻所未闻的诗作,不愧官场里的一股清流,正气浩荡,满满正能量。还请告知作者是谁。”追梦道:“那人叫郑坂桥,不知祖贯何处。”“这名字甚是陌生,当今潍县县令也不叫郑坂桥的,兄弟是否记错了?”

确实难以作答,因为作者郑坂桥生于清代,追梦只能大打马虎眼支应。“名字没错,是年代或地域张冠李戴了。惭愧。”两人你来我往,相谈甚欢。不觉到了早餐时间。一老仆走来告禀,“公子,老爷托你招呼客人用膳。”“知道啦。”

与陈公子的书斋陋室一样简单明了,早餐是一盘炊饼,一碟花生,一碟卤水豆腐,一大锅稀粥。不见府尹大人和夏日阳。陈春景拱手唱喏,邀武松、赵长江、追梦等人坐定,招呼用膳,而本人并不入席,转将入内。武松、赵长江颇感意外,追梦则没头没脑地抓了炊饼便吃,咽下去一大口,说道:“好吃,略有武大郎炊饼的味道。”不期勾起武松忧烦。几日没回家吃过饭,武大、苏清晨、晴老爹不知近况可好,潘金莲等五位中毒女子,此时是死是活?武松抓来炊饼,竟是难以下咽。曾经独来独往的他,过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而今记挂着的,不只是亲情,还有爱情,更有一心一胸的责任!

其时陈春景又转了回来,托着一个木盘,装有一碟煎蛋。见武松抓着炊饼,楞着,以为饭菜不合口。当即歉然道:“粗菜淡饭,懈怠了客人,请多涵谅!”武松恍然,回道:“陈公子想多了,只因武松念及家兄,一时走神罢了。与馔食无关。”

说话间,倏地自偏门跑出一位八九岁顽童,拿着一副碗筷,直呼“饿死人了”。“跃宁,甭吵嚷了客人!”声音柔和,亲情满满,是一位荆钗布裙的老妇人追来。陈春景闻声将跃宁拦住,怎知这跃宁油滑刁钻,左右一晃,竟穿档而过,复钻入桌底,从另一边露头。正自嘻笑,冷不防被追梦探手兜了个正着,“小鬼头,够滑溜的,拜追梦哥哥为师,可好?”跃宁左挣右掰,始终无法解套,不自禁打眼瞪向追梦,“这位哥哥忒也邪门!你且松开,再抓我一次。”“行啊。”甫一松手落地,跃宁便如鱼得水似的,噌的,自桌下另一头窜出,重复适才路数,却是迅疾了一倍多。

跃宁正自得意,刚想扭头探看,屁股早被追梦捏了一把,当时顾不上丢丑,脚踩风火轮般极尽进退闪躲趋避之能事,就差上天入地功夫没学会。而追梦就像影子一样,不差分毫,总是挡在前面,一点机会都不给。

“不玩了!”跃宁干脆就地躺下,两脚乱踢,双手捂着脸面,竟自呜呜地哭了起来。当然是假的,眼睛在指缝里偷看。

一旁的陈春景竟自哈哈大笑,“追梦小弟,放眼整片府城,也就只有你能降得住他了!”那老妇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连老爷都被这外孙儿整了个没脾气。几回升厅断案,那‘惊堂木’分明在桌上,想要时却不见,只得摊开手掌拍下去——‘哎哟,’肿得像馒头,比挨讯棒的歹人更吃痛!尽是跃宁这小家伙捣的鬼。”

絮叨间,那跃宁乘人不备,早已溜了出去。但见动如脱兔,快似猿猴,只是一窜二纵,已然攀上院里那蔷薇架,复溜往屋脊,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乖孩子,千万抓紧啊,可别摔着——”老妇人焦虑忧心溢于言表。那跃宁却嘻嘻哈哈不当回事,挑衅道:“兀那追梦小子,有本事再……”话未说尽,领口一紧,早被追梦提了起来。竟不搭话,探手臂兜来,噌的,如腾云驾雾般飞回厅堂,将跃宁交于老妇人怀里。那时快如闪电,跃宁尚在懵圈,如久睡未醒。

陈春景也迷糊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是真实的。武松却只笑不说,追梦的能力仿佛每天一个样,都已经习惯了。赵长江毕竟相处时日有限,不甚明了个中缘由,而感慨却有一箩筐。自忖出道以来,所见轻功高绝之人不少,而能与追梦比肩者,也许仅商丘能及得!当时自叹自摇头。

追梦打破沉默,说道:“小鬼头,你如今的把戏,小哥我曾经玩过。快来用餐,还有更好玩的,说与你听。”跃宁眨眨眼,摇一摇头,自奶奶臂兜里滑下,终于服软,坐于追梦身旁。

在追梦看来,跃宁就像“梦里水乡”那位不擅读书的‘铁头’,调皮、贪玩、要强、不轻易服输。如今他表面服了软,心是怎么想的呢?也许他以为自己只是输在年小,长大后一样能够办得到。想来几人可能要在这儿延宕数日,还须继续打交道,需得设法降伏他才是。嗯,有了,昨晚的梦里,预示今日午时初刻突降大雨,仅有通衢大街两家铺面存有油纸伞,却舍不得出货。那时行人悉数躲入廊道,看满天烟雾雨幕,心急却无助。登时心里有了计较。“跃宁小顽童,追梦知你内心不服,而今咱们再比斗一局,敢吗?”“你以大欺小,待我长大,再争输赢。”追梦笑道:“水涨船高,猴年马月,也无法看齐。几年后你十五岁,小哥二十几,还是我大,总要压你一头。”“呵呵,等你老了,自当赢你。”跃宁巧言应对,赢得一回,也第一次露了笑脸。

追梦道:“不笨。聪明的小家伙,今时与你比的是智慧,不关乎摸爬滚打体力活,是文比非武斗,接招吧!”“好!怎生个文比?请出题!”

一整个早饭时间,话题被抢尽,竟是围绕着俩少年转圈,众人却也心甘情愿,因为追梦与跃宁都是不按常理出牌之人,总有奇思妙想,令人耳目一新的玩法,颇有看点,吸人眼球。

追梦见跃宁上钩,狡黠一笑,说道:“爽快。就赌油纸伞。”“甚么?遮日挡雨的油纸伞?”跃宁以为听错。“正是。”“寒风冷雾的大冬天,咋就扯上了油纸伞,吃错药了吧?”追梦道:“甭废话。题目是:府衙通衢大街仅两家铺面有油纸伞存货,而且早上低买午间高卖能赚钱。当然,前提是店家愿意卖伞。”

非但跃宁迷糊,餐厅里的大人们也全都摸不着头脑,这无异于冬天响雷,夏日里飘雪,或者艳阳下落雨,十万八千里的不着边际!

“我赌不只两家有存货,而且谁收购,谁压货,谈不上赚钱!”跃宁的小脑袋瓜转得飞快,见有机可乘,立马下注,拿话敲定说死。“好说。但你输定了!”追梦自信满满。“为甚么?”“因为晌午初刻会下大雨!”

像打雷一样,震住了众人,仅武松暗自纳罕,却相信。当时互相催促快点用餐,只想早些时间去大街,祈盼晌午快点来。饭毕,收了碗筷杯盘,除陈春景母亲外,悉数轻装上街,嘻嘻哈哈的,由跃宁引路,沿途找店家问说可有油纸伞出售,果然没有。而心里愈发好奇,加快脚步,往追梦所指那两家有油纸伞的铺面看究竟。

早上辰牌时分,又不见了太阳脸面,仅光的影子,为冬天带来些许温暖。已经不再找店家求证了,跃宁反而轻松,跑远又回来,回来了又跑远,活泼跳脱,朝气蓬勃,却也不想过于靠近追梦左右,仿佛有一道气墙隔着。引路走了一段时间,到得那两个铺面,跃宁停步驻足,看向追梦,“到了。”低着头,有些信心不足。

众人看时,这两家铺面紧挨着,店招别致新颖,吸人眼球。先到的这个第一家,写着“缘来”,第二个店,叫“缘去”。“缘来”的主人是位徐娘,约莫四十出头,匀称高挑,可见当年娇俏模样。她正自打了盆水洗漱,柔柔缓缓地擦着脸,像是在做一样精工细作的活儿,不管客人来了走了。

追梦清声唱喏,问道:“有油纸伞存货吗?”徐娘没听见似的,并不搭理。追梦复述了几遍,她才收了毛巾,抬眼巡睃左右,讶异道:“天色尚好,要油纸伞干啥?”“自有道理,店家无须知晓。”“哦,本店虽有库存,却是非卖品。”“开饭店的怕吃货的主?来了生意却拒绝,忒也怪异!”徐娘道:“本店名唤‘缘来’,经营刀枪剑戟器械,看上哪一样,尽管拿去,只求随缘。”追梦道:“买卖随缘,境界高远。却不知我等几人得罪了哪路神仙,竟然无缘于油纸伞?”徐娘回道:“‘伞’者,谐音‘散了’,愚意缘尽。所以只收藏,不能卖。”“哦,还真是用心良苦了。想必有段往事刻骨铭心,可否说来听听?”“揭人伤疤,再撒把盐,小哥忍心吗?”追梦道:“痛点藏内里,被表面遮着,不扒拉开来,总是见不得光,情愫也便积淀成哀怨,终究反目成仇,何必!”徐娘怔了一会儿,点头道:“跟我来!”

入内一阵唠嗑,甚是投缘,而且又有了惊人发现。一柄油纸伞,它,不简单,已经有二三十个年头了,来自于当年的二贤庄,所以藏着许多人与事的传奇。

原来,这“缘来”与“缘去”店里,一直隐居着一双隐世高人。这位徐娘颇有来头,姓江,名唤水岸,乃二三十年前名噪一时的小飞侠。隔壁“缘去”是师兄,曾经名满江湖,便是“五侠客”之一,人称丹青妙笔柳时春!追梦等乍然听说,尽皆咯噔一下,目肃容动。尤其,这对四十出头中年师兄妹,居然与师清玄也扯上关系。

几日前二贤庄的最后一晚,听晴翠复述过关于师清玄、古月胡、金世眠、苏清晨等人当年往事,意犹未尽,此时听得江水岸又旧事提起,众人登时来了精神……冲一壶茗香在小舍里氤氲,暂且舒心缓神,让思绪回追二贤庄当年,那个有师清玄的秋天。

二三十年前,那个下雨的秋天,二贤庄仍然热度不减,街面上的人儿,走往同一个方向,各自心照不宣。而雨点滴滴答答地下,似珠帘略有间断,没完没了,为这别离的伤秋季节煽情添韵。油纸、花布两大门类的伞,色彩缤纷,红、橙、黄、绿、蓝、青、紫,撑在头顶上,看来款式齐全,开花一般争奇斗妍,仿佛不是用来遮雨,而是只当艺术品来展示。却也不尽然,因为这些打伞的人儿,冲师清玄而来。所以,真正称得上艺术品的,只有师清玄才够资格!

这天早上突然下雨,街面擂台边“联友客栈”的骑楼里,帖了一张告示,大意是:“师清玄无意滋扰一方宝地,不管诸位心思如何,本姑娘去意已决,再无行踪。午间在此拜别牵挂之人,从此海阔山遥,天崖渺渺,烟水茫茫。”柳时春、江水岸合上油纸伞,站在稍远处的廊道里,听游人一遍遍念着,虽然未曾见过师清玄本尊,而清雅文艺范儿已经跃然纸上,正是这对师兄师妹所喜欢的类型。

江水岸出身武术世家,喜好兵器收藏鉴赏,一套六十四路“潇湘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人称“阅剑小飞侠”。阅剑,指代阅剑无数也。而柳时春更比师妹秀气精致,如春天那时柳岸临风,尤其才气武功少有匹敌。如此俊美而有内涵,当真“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其时出道不久,与江水岸走在一起,看来珠连璧合,似新婚佳偶一般。怎奈师清玄名头更响,仅凭一纸告示,已让天下英雄折腰,叫六宫粉黛无色,谁还有闲暇顾盼周边花花草草?!柳时春与江水岸互看一眼,暗自称奇,虽然无人搭理,却也落了个清闲。

二个月前的初秋,师清玄举家路过二贤庄,承蒙庄主胡不归高义,安置于水泊葫芦岛上。当时柳时春、江水岸为追踪江洋大盗韦牧野,耽搁了许多时日,错过二贤庄打擂比武闹剧。而师清玄的知名度,更是因此一日千里,在江湖里传遍。所以二人闻讯而来。

没钓上的鱼总是更加让人期待,但愿师清玄能够对得起声名,让期待与声誉,名符其实。

在嘈杂的廊道里想心事,需要定力,和着雨声,情感悄悄堆积。想那师清玄,该当生就怎生模样,比之师妹,能胜几分?江水岸也在想:师兄自幼无依,是父亲自街上捡回来的,他天资聪慧,生性洒脱,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一只丹青妙笔化为武功绝学,更在父亲(师父)之上,“阅剑山庄”的掌门,自当由他继任。这一趟跋涉,只为师清玄,除了开眼与历练,师兄会否沉迷沦陷,未来是福是祸,难以估量。心里,着实忐忑不安。和着雨声想心事,想的却不一样。

眼看晌午将至,街面上挤满了各色人等,外乡与本地,官兵与绿林,不分正邪黑白混在一起,潜着规则,暂且相安无事。街心那个擂台还在,空置着,师清玄还没来,比拼功夫给谁看?师兄妹二人早溜往一处僻静地,视线尚可。那时极目四顾,认得几拨人马:有沧州青龙帮,有高唐州铁剑门,郓城县十三太保,东平府赵员外,小孤山罗隐,黄河老祖余千树,桐花山风月庵静闲师太……还有数十名官兵正自“将军客栈”走来,列装整齐,两名锦袍华服青年跟在后边,个高体壮,抱手在胸怀,神态悠闲从容。认得那年少青壮叫夏日阳,颇有手段,是个硬茬子。其时天色渐朗,柳时春瞪着街面,喃喃自语,“风闻师清玄轻盈如燕,踩着雨伞飘来,倒是个惊艳的亮相。”江水岸略带心酸应和,“师兄果真心细,连剧本也帮她写好,就差参与保驾护航了。”

柳时春被说中心思,登时脸红语塞,不敢回头辩驳。恰在神慌意乱当时,师清玄突然出现了!

似蜻蜓点水,滑过缤纷七彩伞帽,着浅紫轻衫衣裙,飘飘欲仙,果真按照柳时春设想的发生。但见容色似月光皎洁,身段如嫦娥柔软,俏生生立于台面,足以驱散街区整片阴霾。而左右两边帮衬着的,是古月胡与金世眠,打伞之人亦是不俗,乃襄樊秀士苏清晨,尽皆震古烁今人物。那时烟消云散雨霁,街区再无人语喧闹,师清玄淡然四顾,抱拳行了个四方喏,说道:“小妹无意人间荣华,却总是招灾惹祸,实乃不祥之人,不值众人牵挂。为今之计,惟隐居避世一途方能止歇,克日举家迁离此地,望诸位成全!”聊聊数语直白心情,得体大方,闻之动容。

“阿弥陀佛。树欲静而风不止,错不在施主容色,在于众生心存贪念耳。而今师姑娘幡然醒悟,选择清静无为,众人应当成全,贫尼先行告退自去。”静闲师太宣着佛号,方才迈开脚步,却是闻得有人叫骂,不期一事物破空飞出,打下那人满口黄牙。静闲看时,正是官兵阵营里那粗俗汉子王老五。

远处的柳时春仅见台面上古月胡袍袖微微晃动,而石子早已脱手,已然中的,心道:古大侠果真名不虚传,这份精准与内力,非常人能及。江水岸武功差了一些,自是不明所以。正待发问,官兵队列里已经有人嚷开,“哪个暗箭伤人的小儿,有本事……”未及说完,一石子又将叫嚷之人的牙齿打崩。这一次,柳时春做足准备,全神贯注,竟然还是看不清古月胡是怎么出手的。心想若是往自己脸面招呼,能否避得过去?

江水岸也在嘀咕,望向柳时春道:“是谁突施手段?”“是台上那古月胡大侠打出的石子。”江水岸道:“如此这般鬼手神功,看不清飞行轨迹,师兄可有应对之策?”柳时春苦笑道:“这手石子伤人绝活,当真鬼神莫测,及近处时尚可察觉,却已经是迫在眉睫了。也许,也许……”江水岸急了,催促道:“快说啊!吞吞吐吐的作甚?”“也许需要定制一柄铁伞,方才可以遮挡。”“嗯,亏你想得出,却也不失为绝无仅有之高招!”

夏日阳与那中年大汉也在评估。“若是石子换了飞刀,惟铁扇可以抵挡也!”两人同时打开扇子,比划了几下,灵活轻便,似蝶儿舞蹁跹,颇为得意。

那中年大汉名唤李昌浩,柳时春与江水岸并不认识,更不知其人乃夏日阳之师父。

夏日阳道:“古月胡徒儿认得,师清玄左侧那执铁拐之人仅打过照面,不知何方神圣,想必也是个硬角色?”李昌浩道:“那日瓦舍之上,见他与辽国南院省总兵栗真(曾掳走师清玄的黑衣人)过招,杖法怪异,武功不俗,再加上打伞的那位襄樊秀士苏清晨,我等以二敌三无法取胜。一月之前瓦舍上悬崖边,算是间接较量过了!”“既是如此,只能作罢。”“嗯。”复看往街区周回,再无一人敢于出言挑衅,显是被古月胡这门飞石伤人的绝活震住。此时台上师清玄等四人齐齐躬身作揖,声喏告退自去。

千山万水赶来,于附近小住守候,今日远远看上一眼,听寥寥数语,已是知足。闻风而动的江湖中人总是这般离谱。而这人世间,也只有师清玄拥有这等魅力!官兵阵营最先收队,一反常态。因为李昌浩与夏日阳是他们请来的靠山,如今这对师徒犹自不敢言胜,只能放弃。

看官须知,“三恶人”乃李昌浩、栗真、上官云,他们与“四尊者”齐名,而今这个李昌浩显然对古月胡尊者颇为忌惮!

蛮横的官兵都走了,登时恍若潮水退去,喧嚣的街区又恢复了平静。

柳时春与江水岸缓缓走向空落落的擂台上,在古月胡那时所处的位置立定,眼望前方。见柳时春不曾言语,久久凝目,略有所思,江水岸轻哼一声,说道:“师兄还在想甚么?”柳时春不曾听见似的,而手腕指爪前臂却在比划着,做着不同的小动作。江水岸眉头轻蹙,嗔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师美人都说了:从此海阔山遥,天涯渺渺,烟水茫茫。还折腾个啥?!”

柳时春并不回应。“对啦,原来如此!”复又摇头否定。江水岸见柳时春答非所问,生气也好奇,于是凑近凝目,顺柳时春视线望去:“哦!原来如此。”所看那地方,竟是第二个被飞石打碎牙齿那人的位置!而师兄思索的是古月胡——他那飞石伤人手段是如何使出来的。柳时春终于侧过头来,盯着师妹说:“你看啊,第一个被石子打伤的人在那位置上,可以直线抛掷命中,不难办到。而第二人并非如此,记得直线方向有一柄撑着的雨伞遮挡,所以飞石必须沿弧线绕行,这就不好办了。”江水岸点头道:“当时那人前方一丈处,确有一柄黄色油纸伞挡着,视线不明,古大侠是怎么做到的?”柳时春道:“也许是他练就了‘听声辨位’的本领。更难的是制造石子飞行弧线,而且又能精准迅疾,当真匪夷所思啊!”江水岸道:“若是飞钹、银莲花、铁蒺藜之类的薄片圆形物,或许少数暗器高手尚能驾驭绕行轨迹,只是这石子,通常只能直线打击,绕路飞行,还真是闻所未闻!”“所以,既便是顶级高手,也没有把握能够躲得过去。因此,只能眼巴巴看着古月胡等人全身而退!”“正是。”

其时天色放晴,街面上落下一地雨伞,那彩虹七色夺目,乱人眼球,仿佛春天的山上开着各式各样的野花,虽热情奔放,却没有几人去采摘,任凭花开花落自生自灭。柳时春突然一阵心酸,想那师清玄惊鸿一瞥,只作片刻停留,或许便可以留芳千年;而这些雨伞呢?雨停伞尽,只在雨天或烈日里记起,多么像平凡的人生,需要时想你,不需要时多余……而自己,终究是会回归平凡,随岁月老去,死去,与雨伞一样,还不如一抷黄土,更容易被世人忘记。

悠悠良久。“咱们把落下的伞收了吧!”江水岸点头回应。两人默默的收拾着,不再言语。

多少年来,只要是师兄喜欢的事,她都无条件支持,就像这一趟千里迢迢而来,只为见那师清玄一面。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也仅仅一两句怨言。总之,不管今后的人生路途如何,会否因此而改变,也不去想,任其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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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我之力,必捍卫人间太平…”洛不奇很久以前发下的宏愿“以我之身,必守你一世平安…”洛不奇很久以前许下的承诺“以我之剑,必堕入修罗大道…”洛不奇很久以前曾经的玩笑很久以前有一位潇洒天师,他的名字叫洛不奇!
  • 何以为妾

    何以为妾

    一死何妨,誓不为妾,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求菩提树下了此生。
  • 破除天道

    破除天道

    不,为什么?为什么让这么多无辜的人来受伤害。老天啊!你开开眼吧。救救这些人吧,让那些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你们只是我万千世界中的一个,毁掉就毁掉吧,只不过是我豢养的牲畜罢了》......为了打破牢笼,为了破除无眼天道,为了拯救世间,他。一名侥幸生存的人,带领着他的伙伴,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破天斗争。。。
  • 电影世界里的奥特曼

    电影世界里的奥特曼

    苏灵非常幸运的被可以让他变成奥特曼的系统砸中,赶上了穿越的末班车,于是乎,他开始了在奇幻世界中装逼,在末日世界中救世,在科幻世界里毁坏人类三观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 今生无悔来世加油

    今生无悔来世加油

    主人公是一个凡人,本来他只能过能平庸的过完自己一生,但是他却拥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在不断的战斗中充实自己,为自己的强大在一步步的努力
  • 一世情深:与你共白头

    一世情深:与你共白头

    她,冷宫弃妃顾千念被深爱的男人赐三尺白绫,被现代同名同姓的女孩顾千念使用禁术引到此地,为她报仇。既然你让我重活一世,我必不负你所期!
  • 娇兰染情(下)

    娇兰染情(下)

    好不容易爱上他,却是要面对即将上演的宫廷斗争。该说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说是上天给他们的考验?可无论事实如何,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辜负他的一片深情,他,是值得自己付出生命的人,而她,也将在他的守护中,回报他同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