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霍义东的目光停在罗洪刚的脸上，心里说："你这么做还不是想在人前充大，表明你跟厉坚的关系比铁哥们还铁哥们？哼，没老战友这层关系罩着，你罗洪刚有这么牛？"
江小玫见一辆车停在了门口，便说："厉市长来了！"
霍义东听后，转过身跑下楼去迎接厉坚。刚跑几步，他没见罗洪刚动脚，就停了下来。他问："您不去？"
罗洪刚笑笑，说："你去吧！"
霍义东想你跟厉坚是老战友，当然拿大了。我可不行，这官场的礼节是不能丢的。他立即下楼去了。
江小玫问罗洪刚："罗局，您不去迎接市长大人？"
罗洪刚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挨骂。厉坚毛顺的时候什么都好说，这会儿他准在生气，霍义东这顿臭骂是跑不了了！"
江小玫瞪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问："那霍主任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拦他？"
罗洪刚又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他要去拍马屁，我拦了他，他岂不要恼我？爱拍马屁的人是要吃点苦头，可惜的是他们总不长记性！"
厉坚在一片烟尘中走来，地上到处都是瓦砾。他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两条粗壮的胳膊挥动着。尽管到处是砖瓦碎片，他的身板仍挺得笔直，用一副标准的军人姿势朝前走来。霍义东迈着碎步快步迎了上去，江小玫用足目力，她见霍义东朝厉坚点头哈腰，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江小玫看不清厉坚脸上的表情，但见厉坚的两片嘴唇在飞快地翻动。
不一会儿，厉坚与霍义东已到楼下。这回，江小玫听清厉坚的话了，他果然在训斥霍义东。他说一句，霍义东的头就点一下。江小玫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官也不好当，霍义东也挺可怜的。马家明倒台之前，他在科委当副主任。年纪也不算小了，放着个轻松的官儿不当，却要实现他的人生价值。论年纪该比厉坚大一两岁吧？可厉坚训他就像老子训斥儿子一样。不知霍义东在训斥他部下时是不是也这个样子？"
厉坚指着"人在楼在，人亡楼亡"的横幅，说："这像什么话？啊？幸亏这不在闹市区，如果在闹市区这是个什么影响？凯达印染有限公司从准备搬迁到现在整体搬迁出去已半年多了，怎么还会出这种事，你这个经贸委主任是怎么当的？你不会当，我明天就换人！"霍义东的头低得恨不得夹到裤裆里去。
厉坚一上楼，见到楼上二三十个老人，他整个儿又像换了个人。他满脸春风，挨个儿跟老人们握手。一边握手，一边说："对不起，我厉坚工作没做好，让你们受委屈了。我工作上有失误，我郑重地向你们表示道歉！"他说着向大家鞠了一个90度的躬。
厉坚刚才从霍义东的嘴里知道了老人们的意图，他先来个态度诚恳的检讨，以缓和气氛。老人们见市长果然来了，而且一来就跟他们道歉，心里面就舒服多了。他们便七嘴八舌地嚷起来，有的说："市政府不是规划在这里建造商品公寓房吗？我们凯达印染有限公司的职工可以回迁到原址。都说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就改了呢？"有的说："市政府说话不算数，这怎么取信于民呢？还说'三个代表'呢，我看市政府根本就没有把我们小老百姓放在心上！"有个老人冲动地说："我们的子女都在上班，也没工夫跟市长磨牙。只有我们这些老人们的有空，我们就对儿女说：你们上班去好了，反正市政府要是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的这把老骨头就扔在这里了，让铲车从我们的身上轧过去好了！"
罗洪刚说："有话好好说，我们厉市长不是来了吗？我建议你们推选出一个代表来，心平气和地把你们想说的话跟厉市长说说，大家看好不好？"霍义东立即附和着说："对，推选一个代表出来，这样七嘴八舌的让厉市长听谁说话呀。"
厉坚朝江小玫招招手，江小玫快步走上来。厉坚说："我跟他们对话，你马上进行现场直播。我想这种新闻老百姓是最爱看的，有错必纠，这让老百姓对我们的政府更加有信心。"
老人们推选矮胖老人为他们的代表。矮胖老人站起来说："厉市长是部队回来的人，没丢部队的作风啊。雷厉风行地来了，雷厉风行地承认工作失误。我们凯达印染有限公司几百户住户，只希望厉市长能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要回迁到这里。我们在这里住惯了，出行也方便啊。"
厉坚说："老人家，中央商务区核心地段上，凯达印染有限公司的旧址占了四分之一。你们回迁的要求合情合理，市政府的工作确实有失误。当初我们也有打算在这里建造经济型适用房，考虑到这里的地皮比黄金还金贵，在这里建造一般的商品公寓房不划算，也与豪华住宅区不协调，便砍掉了。看来我们不能光想着经济效益，心中时刻都应想着老百姓呀，一个疏忽，老百姓就会骂娘。"
矮胖老人凝望着厉坚，问："这么说，厉市长同意我们的要求了？"
厉坚指着他们挂的横幅，语气肃穆地说："你们挂出这标语，我厉坚无地自容呀！这比打了我的耳光还让我难受，试想一个政府不替老百姓办事，为老百姓谋利益，让他们得到实惠，安居乐业地生活，这样的政府还是人民的政府吗？这样的市长还是一个共产党的市长吗？我们的改革、我们的发展经济、我们的十五计划，这一切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老百姓？还不都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你们提出的合理要求我当然答应，但你们也得答应我的要求。提意见、提要求要通过正常的渠道，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矮胖老人立即说："厉市长，您这么说就冤枉我们了。在此之前，我们磨破了嘴皮，跑穿了鞋底。也给您打过热线电话、发过电子邮件，可都没有回音。我们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厉坚惊讶地问："哦，这段时间我忙没顾上这些了。看来肯定被我下面的人给挡下了，这也怪我。我向你们保证：从现在开始，市长热线电话与市长电子邮件要做到件件有回音，件件有落实。我还要跟大家说，市政府大改革、大建设、大发展的决心不会变，全市上下只有拧成一股劲，我们才能实现十五计划的目标，才能完成市委市政府年初提出的任务。当然，不做不错，只要在做工作就不可能没有错。出了错，老百姓当然会骂娘，当然会有不满，这很正常。所以，出了错，我们就改。我希望市政府的工作得到全市人民的支持，也希望全市人民对市政府的工作进行监督与督促，使市政府尽量做好工作，让老百姓少骂娘！现在，你们是不是可以离开这栋大楼？让工程队马上开工了？"
矮胖老人朝大家一挥手，说："好，厉市长这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我们还赖在这里干什么？大家都走吧！"
老人们慢慢地走出大楼，厉坚对罗洪刚他们说："去扶他们一把！把他们送出这厂区，这里太不安全了！"说着，厉坚扶着一个驼背老人走在前面，江小玫搀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走在厉坚的旁边。
施工队长见老人们撤出了大楼，便叫铲车司机马上拆房子。一时间，机声隆隆，就像是远处滚动的雷声，厂区内顿时烟尘四起。
老人们看着这个拆迁中的厂区，边走边东张西望，这是他们工作了一辈子的工厂呀。这一拆，他们连一点怀旧的东西都没有了。他们慢腾腾地走着，仿佛要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厉坚心里有点自责，自己的工作做得不细。中央商务区的效果图已出来了，他知道肯定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他只想着让专家提意见完善，没想到该拿出来听听市民们的意见。这不，凯达印染有限公司的这些老人们就有意见了，而且问题提得尖锐中肯。厉坚吸取了教训，在后来搞亮山工程时，他就先听取了市民们的意见。
厉坚脑子开了小差，驼背老人的眼神本来就不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厉市长小心！"江小玫发出一声惊呼，她跨过来伸出一只手把厉坚拉住。厉坚从沉思中惊醒，他的一只脚正要踏到一个坑里。如果踏进去，那他与驼背老人非跌一跤不可。真是好险！
江小玫跨过来时，因为性急，顾了别人没顾上自己。她的脚在乱砖堆上一别，把脚崴了，痛得她眉头紧皱。
厉坚见江小玫伤了脚，立即让人把她送市第二人民医院，那里离这儿最近。江小玫被送走时，厉坚对她说："真不好意思，你是因为我才伤的脚。对不起，你好好养伤吧！"
厉坚目送着江小玫的车远去，便朝老人们挥挥手，钻进自己的奥迪，对司机说："快去江南大酒店！"奥迪一溜烟儿地往江南大酒店驶去，那里还有一个客商在等他。
厉坚从酒店出来，已是晚上七八点钟了。司机早把车停在酒店的门口，为他打开了车门。厉坚钻进车，司机就一打方向盘往市政府驶去。往常这个时候，厉坚还不回家。他仍会去办公室，批批文件，看看书，静下心来想想一天的工作有哪些不当之处。这是厉坚的老习惯了。他不发话，司机把他送到市政府准没错。这回，司机却错了。刚开了一段路，厉坚说："哎，小阮，到二院去。"他突然想起江小玫，她是为了他才扭伤脚的，他得去看看她。
小阮立即掉转车头，往二院开去。刚到二院，医院的陈副院长已带着人从里面迎了出来，今晚是他值班。厉坚的车刚到，门卫就打电话告诉他，市长到了。陈副院长不知道厉坚这时候来干什么，当知道市长来看电视台的主持人江小玫，他脸上堆满笑，说："她在，在骨科321病房休息，她的脚只崴了一下，没事。"嘴上说着，眼睛看了一下厉坚，心里在揣摩："市长与节目主持人有什么关系？而且还是晚上来，莫非江小玫是厉市长的情人？可没听说厉市长有风流韵事呀！"
厉坚听说没事就放了心，他大步朝前走去。陈副院长紧跟几步，领着厉坚往住院部走去。
江小玫正歪在病床上一边听MP3，手上还拿着一本《山海经》杂志。见厉坚来看自己，她感到十分意外，说："厉市长，您来干什么？我的脚没事，崴了一下，没伤骨头。明天一消肿就可以回家了。"
厉坚握了握江小玫的手说："要不是你的提醒，说不定我一脚踏下坑去，会跌坏脚呢。我跌坏脚不要紧，跌坏了那个老人我厉坚可就是个罪人了！你没伤着骨头就好！"
陈副院长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厉坚，虽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了江小玫是为了厉坚才受的伤。厉坚来看她，完全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外界都传说这厉坚不讲情面，骂起人来凶得很，看来他并不是那样，还挺有人情味的嘛。
江小玫感叹地说："厉市长这么一点小事都放在心上，真是一个平民市长啊！"
厉坚哈哈一笑说："当记者的就是会说话，我知道背后骂我的大有人在呢！"厉坚看了一下江小玫病床上的《山海经》杂志，说，"哦，你一个记者也喜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江小玫说："哦，你错了。这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它是一本贴近现实、贴近社会、贴近老百姓生活的故事杂志，讲述的都是老百姓们悲欢离合的故事。喏，这里有一个中篇故事《一个女老板的爱情悲剧》，还狠赚了我一把眼泪呢！"
厉坚说："看不出你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