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厉坚正在接待邻省的一个由成副省长带领的考察团，他向客人们介绍着江南市经济发展的情况。厉坚对这种接待工作不胜其烦，但人家是副省长，不远千里带团来取经，你不接待未免架子太大，也说不过去。
厉坚做了三天的东道主，憋了三天的窝囊气，嘴上都起了泡。一连几天，厉坚碰到不顺心的事就骂人，办公室主任柳理不知挨了他多少骂。
柳理的老婆孙悦到姐夫徐松林那里告状，说："柳理在家里像个爆仗一点就着，我好意让他洗澡，他却骂我疯婆娘。女儿没做好作业看电视挨了他两个耳光。他拿我不当回事那也算了，对女儿怎么能这样？有他这样做爸爸的吗？哦，他在单位挨了厉坚的骂，有火无处发，回来就对我们娘儿俩撒气。我们娘儿俩是他的出气筒？姐夫，你把他调离市政府，别跟着'厉无情'，哪怕去乡镇当个镇长、书记也好。"
徐松林对孙悦说："柳理挨厉坚的骂这很正常，连屠学明都被厉坚骂过呢！"
孙悦惊奇地扬起眉毛，问："这个厉无情，难道他连屠学明都敢骂？屠学明是书记呀！"
徐松林说："厉坚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哪个不敢骂？他就这个脾气，人其实是个好人。柳理是他的好帮手，厉坚对手下的干部严格一点也是好事，再说在江南市有几个人够得上资格让厉坚骂的？想让厉坚骂的人厉坚还不骂呢！"
孙悦气鼓鼓地说："姐夫，敢情你是个二百五，也是个欠骂的人。不被人骂骨头就痒，骂了骨头就轻松了。"徐松林只好苦笑，他拿这个嘴巴厉害的小姨子一点儿辙都没有。
成副省长在江南市考察了三天，吃饱喝足，带着江南市的土特产满意地回去了。临别，他重重地拍着厉坚的肩膀，说："你要是我的手下，我一定让你官升两级！"厉坚只好苦笑，他在心里说："要我做你的手下，每天装孙子，我才不干呢！"
厉坚嘴上的泡刚长好，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的总裁乔与斯与他的首席执行官哈巴森就来了。厉坚几天来的郁闷情绪一扫而光，他早盼望着乔与斯来江南市投资，那可是很大的一个项目。
这天下着毛毛雨，厉坚在江南大酒店的红枫厅与乔与斯一行会谈，会谈结束后便正式举行了项目的签字仪式。
厉坚先向客人介绍江南市经济建设发展与城市建设情况，他说："去年全市经济实现了健康、快速发展，各项主要经济指标的增幅均超过了25%。江南市的城市建成区从最初的6平方公里扩展到50平方公里，绿化覆盖率达到62%。近年来，累计投入城建资金165亿元。古城改造力度大，开发区建设步伐快，古城与新区构建了'山水相依，城景交融'的独特景观。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是全球500强企业之一，入住江南市经济开发区，对合作双方是双赢的选择，对提升江南市产业结构具有推动作用，希望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在江南市发展得更快更好。"副市长戈巴与江南市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穆加林在旁边插嘴补充。看得出，乔与斯对江南市很感兴趣。他的那双蓝眼睛不停地眨着，侧着头听得很仔细。哈巴森也不时地在他的耳旁说上几句。
乔与斯说："通过这几天的考察，本人看到的与听市长先生介绍的完全一样。江南市的投资环境确实不错，经济、文化发达，生态环境优良，本公司很高兴在贵市投资。"
就在会谈结束，准备举行签约仪式时，柳理进来悄悄地在厉坚的耳旁说了几句话。厉坚一怔。随即，他笑着对乔与斯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让戈副市长、穆主任陪您们去参观一下江南市的市容市貌。我们江南市的下雨天，也别有一番风韵。坐在车里观光会给你们带来全新的感受。你们先放松一下，签约仪式等您们观光结束后再说，您看好不好？"
乔与斯说："好吧，那就请戈副市长带路吧。"
戈巴与穆加林带着乔与斯、哈巴森走了。
厉坚坐进轿车急急往市政府赶去。这时，柳理才开始正式向厉坚汇报："市政府广场上已聚集了几百名群众。不知他们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您今天正跟芬兰新思纸业集团公司的总裁会谈，还要跟他签约，他们便都来了，坚决反对引进污染环境的这个造纸项目。"
厉坚怒气冲天地说："这次肯定又是刘扬在背后捣的鬼！上次他来找我与老屠，我已跟他说得很清楚了，他这么搞，不是在跟市政府唱对台戏吗？"
厉坚还在半路，淅淅沥沥的雨开始下大了，他吩咐司机："开得快点。"车到金沙江路，雨下得更大了。厉坚问柳理："现场有哪位领导在场？"
柳理说："刚才是田青副市长打来的电话，估计田副市长在现场吧。"
厉坚说："你给他打电话，叫他让群众去市政府礼堂，这雨天淋了雨最容易感冒了！"
柳理便在他的身旁打电话给田副市长，话筒里传来田副市长着急的声音："你们快来，我们说破了嘴皮，他们也不听呀！"厉坚抢过柳理的手机，说："老田，现在先叫群众进大礼堂。让机关食堂的师傅烧两大锅姜汤送去，别让群众感冒了！有什么问题我们进了礼堂再说。"
这时，厉坚的手机响了，是屠学明打来的，他在省城开会。他焦急地问厉坚："老厉，听说有群众集体上访，都堵住市政府的大门了？"
厉坚说："我还在路上呢，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对，你不要回来，你开你的会，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跟你通气的。哎，好，我挂了。"
车到市政府门口，就听人们在喊："看，厉市长来了！"厉坚让司机停车，他走下车来。柳理连忙从车的后备箱里拿了一把伞，急跑几步把伞举到厉坚的头上。厉坚一把抢过来，把伞塞到了他身边的一个老者手中。
他站在门口，放眼望去，只见雨幕中，从门口到市政府的广场上都挤满了上访的群众。这何止是几百人，都快将近一千多人了！雨还在下着，群众的衣服都被淋湿了，但他们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可见他们上访的决心与态度，厉坚的心头顿感一沉。与此同时，他还看到了田副市长，还有公安局局长雷进保，还有大批的警察。他们都穿着雨衣，戴着帽子在雨中像赶羊似的驱赶着群众。上百名警察分成几个组，排成一排，他们在人海里像涌起了的一个个波浪。这些人一到哪里，哪里的人们就一下向四周散去。可他们刚一离开，人们又聚集在一起，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厉坚看得眼睛直冒火，他奋力地挤进人群里，高声叫着雷进保的名字。
不知谁喊了一声："厉坚来了！"附近的群众呼啦一声一下都围了过来，顿时把厉坚围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地大声问他："厉市长，听说你要把有毒的造纸厂引进来？""你只顾脸上好看，为了你的政绩，一点也不顾我们老百姓的死活，这样做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厉坚大声说："同志们，你们听我一句好不好，现在下着这么大的雨，我们到市政府的礼堂里说好不好？"但他的话被嘈杂的人声与雨声淹没了，外面的人仍在向这边涌来。厉坚在人群里出不来，柳理急忙打电话给雷进保，雷进保也发现了广场上的秩序有些失控。他一听厉市长被困，立即吹响哨子，组织十几名警察冲了进来，对几个不听话的试图阻挡他们的群众，命令警察把他们全都铐了起来。这一招还真管用，人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但他们嘴上并没有服输："你们警察了不起！我们只不过是来反映情况，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哪？"
雷进保挤到厉坚身边说："厉市长，您受惊了。我们来晚了一步，这帮老百姓也太不听话了！"
厉坚火冒三丈地喝问："胡闹，谁让你们来了？"
雷进保说："我得到老百姓闹事的消息，就带着人赶来了。"
厉坚勃然大怒，说："老百姓只是想反映情况、反映问题，他们对自己的切身利益当然要关心。我们却对老百姓动用了警察！啊，你们把他们当成什么了？雷进保同志，我看你立场有问题！"
雷进保听到这句话，脸都吓白了。他忙解释："厉市长，不是这样的，我......"他还没说完，周围的群众都抢着说："刚才他还下命令抓人，我们有好几个人被铐了起来！"
厉坚听后更是十分震惊，愤怒地说："你真是个英雄啊！还不快把人给我放了？你带上你的人，马上离开现场！"厉坚怒发冲冠，碍着群众的面，他才没对他说一个"滚"字。
雷进保带着他手下的警察一走，现场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厉坚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高音喇叭，亮开嗓门："同志们，天下着雨，大家的衣服都湿了，这样会感冒的。我们先到礼堂里去，我已让人烧了姜汤，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