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泽之头也不回，向着远方的“炮兵阵地”一骑绝尘而去。
丽莎长叹一口气，牵着菲尔粗糙的小手，和玛姬一起朝郑泽之指示的地方赶去。
此时，凯瑟琳还在徒步赶来的路上。
“咳咳咳……”
凯瑟琳榨干身体中的每一丝气力，却仍旧没能跑进肯特宅邸的废墟，她在宅院的正门前因脱力摔倒在地，倒在一张木质的桌子边，桌子上还放着一副没来得及收拾的扑克牌。
年老的心脏因长时间的跑动“砰砰”的急速泵动，靠嘴呼吸让风带走了口腔喉咙肿几乎所有水分，凯瑟琳好像要把昨天的晚饭全部都吐出来一样扶着木桌子干呕。
十分钟后，凯瑟琳堪堪休息过来，她抬起眼苦涩地望着自己工作了一生的府邸沦为一片废墟，热闹的大院如今死气沉沉，只有隐隐约约的几声枪声残留着点点“生机”。
凯瑟琳弯下了即使身患重病也未曾弯下的腰，保养的极好的容颜陡然间苍老了十几岁，忧伤地喃喃自语道：
“哎，肯特大人，何必呢……何必呢……”
五十年如一日的仆人生涯萦绕在她眼前，转眼间一生已过，虽然靠保养维持着五十岁的容貌，但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她明天自然死亡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她已经六十多岁。
斯科特肯特从小到大的成长历历在目，从当年青涩的海军军人，到如今不怒自威的“肯特大人”，不论是什么时候，她都一直作为女仆长照顾着肯特家族的衣食住行。
即使是斯科特·肯特本人，都不一定有她了解家族历史，这片土地承载了凯瑟琳太多记忆，或快乐，或痛苦，同她一代的女仆纷纷趁着秋月春风等闲度前赎身离开，只有她选择留下。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现实故事里没有王子和落魄女仆的爱情，也没有为肯特而死的耿耿忠心，她只是单纯的懒得改变现状，如是而已。
这么想着，她不禁又回想起肯特大人的祖父，最后一代肯特伯爵卡莱希特·肯特和她开玩笑的记忆：
记忆中没什么架子的老伯伯一样的中年男人笑盈盈望着当年只有七八岁的她，吨吨吨灌下一瓶烈酒，痛快地“哈”一声，得意洋洋地同她吹嘘自己越混越不好的秘密：
“我们历代肯特伯爵都有一个臭毛病。”
老肯特满脸阿拉伯式的大胡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那就是嘴又欠又碎。”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吗？”
当年七八岁，还和今天的埃斯特拉和菲尔一样是见习女佣的凯瑟琳出言不逊，一旁的其他女仆们眉头紧皱，然而老肯特不仅没生气，反而高兴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你个小娃娃是没有见过我在上议院，指责威塞克斯公爵贪污时骂得他哑口无言，脸红脖子粗的英姿哟哈哈哈哈！”
“威塞克斯公爵大人？比您地位更高吗？”
老肯特更加得意，肯定地点点头，
“当然，老仇家了，我父亲当年就揭穿过他们家私自圈地的罪行，哈，现在轮到我了。”
小凯瑟琳担忧地说道：“那公爵大人玩意针对您该怎么办？”
七八岁小孩都懂得欺软怕硬的道理，可老肯特却不在乎，不屑的哼了一声：
“什么破伯爵破公爵，都什么时代了，别说是我们这些挂名的公爵，哪怕是她亚历山德丽娜，不也是个空架子女王？”
老肯特愤愤不平地扬声恶骂：
“帮不上什么大忙，还留在上面偷鸡摸狗，什么日不落荣耀，连爱尔兰的饥民都喂不饱！
老百姓都要饿死了，政府还是只在乎出口额，明明种土豆就能救活人，却拿枪杆子逼着爱尔兰人养猪养羊养牛，那玩意才能养活多少人！！！
口口声声说靠贸易出口反哺饥民，还不是都进了老爷们和大资本家的口袋！
嘴里说得好听，粮食呢？！！？他妈的，千古一帝，我看就是狗屁！冠冕堂皇的蛆虫！”
“我早晚把这些”
见老肯特越骂越上头，原本在看戏的其他女仆慌忙制止道：
“肯特大人，小心隔墙有耳。”
老肯特这才罢休，又恋恋不舍地骂了几句。
然而话已出口，驷马难追，事态后来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知是哪方势力在幕后做推手，“肯特伯爵因不满封赏在私下诬陷女王”的传闻愈演愈烈。
老肯特一直以来不愿意参与进贵族圈子，自然没人为他摆平事端。
事情的最后，以议会通过了剥夺肯特伯爵的爵位为结果，在削爵的第二天，各路来历不明的流氓蜂拥而至，冲进肯特家族的宅邸大肆抢劫。
曾经的仆人侍从作鸟兽散，宅院十室九空。就因为口无遮拦风光几百年的伯爵家族，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为天下笑，让人唏嘘不已。
老肯特虽然不屑于与贵族为伍，可肩负着家族几十口人的生计，只好以心为形役，以前贵族的身份投身军旅，希望能重振家族。
他是幸运的，靠着多谋勇敢很快出人头地，奇迹般地成为了骑兵师参谋长。
但他又是悲惨的，就在家族振兴的前夜，在克里米亚战场肩负着穿插俄军后方重任的他，竟然被重炮瞎猫碰死耗子般一发入魂，家族就此再度没落。
到了肯特大人父亲博莱特，正统皇家海军军校毕业，穷尽一生却仍是一介舰长，因为他父亲的黑历史不被允许踏入政界。
最终被军方逼迫退休，拿一个煤炭采购人的身份养老送终。
最后到了肯特大人，家族终于再度复兴，可却是靠……
哎。
喟叹良久，凯瑟琳费力地站了起来。
斯人已逝，感慨无用，她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她没有儿女，女仆们就是她的孩子，就像每一位老母亲所想所念，她只想让年轻的姑娘们都安安全全，开开心心。
什么家族复兴，什么红顶商人，不过水中月，镜中花。
这些都没有她的姑娘们重要。这么想着，凯瑟琳的眼神中流露出老肯特指责威塞克斯公爵贪污时眼中的坚毅。
凯瑟琳迈入庭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