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哪里都在疼。
这就是郑泽之脱离时间放缓的状态后唯一的感想。
每个器官,每块肌肉,每滴血液,乃至每个细胞都在发出刺耳的尖叫。
几近超出人类接受的极限,比十二级疼痛还要更上一层的剧痛在全身蔓延,尤其是挥刀过后的双手,如同烂泥一样耷拉在躯干上。
郑泽之张大了嘴想要惨叫,却根本发不出声音,舌头上的肌肉也因疼痛抽搐,他甚至无法控制面部肌肉合上嘴。
“……砰”
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散架,但还是禁不住重力的压迫,身体倒在草地,一切归于宁静,仅有受伤最轻微的大脑保持着思考的功能。
在三楼上的四女眼中,一枚本应击碎郑泽之头颅的炮弹在没有击中任何人的情况下忽然偏离了轨道,像是被什么人在飞行途中一刀挑飞了似的。
而侥幸生还的郑泽之身形忽然一虚,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半米之外的地方,表情恐怖地扭曲,张大嘴巴“阿巴阿巴”,然后就摔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炮弹在改变轨道后又飞了一段距离,仍旧没有撞到阻碍,最后居然化作淡蓝色的点点星光消散在空气中,仿佛本不应出现在现实上的外来物被某种修正力强行驱逐,不甘地闪烁几下,逸散而去了。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被郑泽之和四女发现,前者正在地上半死不活,一脸懵逼于大难不死必有补刀的残酷现实,后者被前者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自然没机会看到这幅奇绝的美景。
几十米外传来一阵喊杀战斗声,大概是入侵报仇的“起义者”和残存的守卫已经接战。
四女站在三楼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外面比较安全,还是宿舍内好一点。
还好,接踵而来的下一发炮弹打消了她们的疑虑,这一枚弹头不偏不倚正好击中了宿舍的主承重墙,本就千疮百孔的宿舍再也坚持不住,步了主楼的后尘。
身后的地板如同爆发山洪的山道一样不断崩塌倾斜,玛姬紧闭眼睛尖叫着一跃而下,丽莎一咬牙,拉起菲尔的手,二话不说也一起跳下去。
琳达的脚站在八米高的峭壁边,心中充斥着混乱与恐惧,不敢迈出最后一步,爱人莱特的音容在她脑海中浮现。
爱情带给人类温暖,也公平地带走人类最后的勇气。
时间对绝大多数人都是公平的,郑泽之能在时间夹缝中大难不死,但是很明显,琳达作为贵族家一介平凡女仆,并不能逃脱出这个限制。
地上的垫子在视野里急速放大,在往日的玛姬看来,穿着厚重的女仆装爬上三楼永远是最讨厌的工作,何况她的宿舍还在三楼,但在她跳楼的视角看来,时间稍纵即逝,转眼间她就从三楼重重摔在了棉被上。
“哈……”
不枉郑泽之来回辛苦搬运,棉被确实发挥了他期望的功效,玛姬毫发无损地平安着陆,紧接着丽莎也抱着菲尔一起落下。
“丽莎,菲尔……琳达呢!?”
玛姬疑惑地问,还没等丽莎开口,牛顿就抢先回应她的期待。
“轰隆隆隆隆……”
宿舍彻底坍塌。
“啪叽。”
琳达如约而至地落下,如同美丽的天使降临凡间,轻轻拂去罪人眼角的浊泪,又如同和风细雨温柔的雨滴浸入田野,赐初春萌发的种子以新生。
万物俱寂,虽然一切都那么美好。
平凡女仆和憨厚工人的爱情仍将继续,空间的差距再也无法将二人分离,他们的爱情跨越时间空间阴阳的界限,月老的红线链接着这对良人。
生活已经如此残酷,故事当然要颂扬美好。
爱情的力量强大无比,才有了如此触动人心的故事。
如果琳达能落到郑泽之精心准备的棉被上的话,就更好了。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液体滴落在石灰地上的声音。
“咕咚”
玛姬用力咽下一口唾沫,脸庞直勾勾对着满脸惊恐的丽莎,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大喊“别看过去!”。眼睛却不自觉地转向一米外的,曾经的琳达身上。
菲尔兴奋地挥挥手,对丽莎喊道:“丽莎姐,大哥哥好厉害,我们真的没有事情哎,这是为什么呀,丽莎姐?”
丽莎没有回应,仍旧盯着玛姬,玛姬眼睛一圈的肌肉绷紧,慢慢把视线收回来,再次落在丽莎身上,瞪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菲尔感觉丽莎抱住她的胳臂力气忽然变大,头不舒服地下意识往旁边转去,丽莎眼疾手快按住她的动作,将菲尔死死抱在怀里。
郑泽之还倒在地上半死不活。
“呀,丽莎姐,别抱那么紧,我喘不过来气了。”
菲尔用力想挣脱丽莎的怀抱,然而以往温柔和善的大姐姐却没了之前的气质,也不再故意掰手腕输给小菲尔,夸赞她身体成长的快,菲尔那点力气自然挣脱不开。
“丽莎姐轻点嘛,你这样我一会就找琳达姐告你的状,叫她以后不把莱特哥哥送的好吃的分给你了。”
丽莎沉默无言,保持着姿势站起,瞥了眼还傻坐在被子上的玛姬,玛姬心领神会。丽莎带着菲尔径直走去查看郑泽之的状况,玛姬一言不发地捡起一套铺在地上的棉被。
她这才发现,那个男人搬来的被罩上绣着华美的玫瑰,这朵在不列颠有着特殊含义的花朵,此时还没来得及用染料或金丝渲染成金色,只有苍白的花瓣镌刻其上。
肯特大人最喜欢金色的玫瑰装饰,这也许是他的被子吧。
可竟然是琳达最爱的花,也是莱特一直以来送给她的礼物……真是造化弄人。
玛姬心里嘲讽着想,既嘲讽荒唐的自己,荒唐的琳达,也嘲笑荒唐的世事。
她迈着愈发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琳达。
轻轻为好姐妹盖上华美的被子,吸水性极强的棉瞬间浸染,苍白的玫瑰被染成了热情如火焰般的颜色,玛姬微微一颤,俯下身子,轻声说道:
“琳,这是肯特大……斯科特雇的赛里斯工匠手工的,你一直埋怨凯瑟琳大人宁可让大家盖破布也不肯分给咱们,现在凯瑟琳大人带着佣人们先逃跑了,我就自作主张一次。”
她又将被子铺的均匀一些,
“你总是羡慕肯特家的贵族小姐们头上的玫瑰装饰,也渴望戴一次。”
“我和丽莎姐承诺给你在婚礼上买来作头饰,我记得你当时笑得可开心了。”
“我们省吃俭用,攒了十几年的薪水,莱特又借给你许多钱,终于就要离开这里了。”
“莱特和你约好的,赎身出来就结婚。我告诉你啊,东城区有个疯疯癫癫的神父,但主持婚礼从来不收费,我特地挑选了好久。”
“丽莎姐年纪不小,又不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花不了多少钱就能赎身,其实我们还给你准备了惊喜来着,一套小房子,就在伦敦最东边,喜欢吗?”
白玫瑰终于被彻底染上了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赤色,可是突然掉下的一滴雨水又打散了颜色的均匀,玛姬不得不以身作伞,遮挡保护红玫瑰。
雨不仅没有被挡住,反而越下越大,红玫瑰被洁净的雨水染成了深红色。
“真奇怪,这雨怎么挡不住啊?”
玛姬抱着红玫瑰花,泪眼朦胧地自言自语道。
“怎么能挡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