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郑泽之因为喝水的时候分神,不小心被呛到,连声咳嗽。
所以他赶紧又喝了一口试图把嗓子压下去,
我称这种行为为以毒攻毒。
“咳咳咳咳……”
失败了。
不仅如此,郑泽之还不小心洒了几滴水到这些脆弱而珍贵的书上,郑泽之无语地看着逐渐洇开的水渍,叹了口气,不敢再翻动书页。
他找来几张卫生纸把大部分水吸了出来,然后把书放到窗户边,指望明天放晴能够把他们晾干。
哦,对了,还有那身淋湿的衣服。
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最后只剩下贴身的四角裤,夜晚的风穿过窗户与墙壁之间的缝隙,让郑泽之这个几近裸体的男人有些不适,不过他显然并不那么在意周围的环境。
只要我的床上没什么脏东西就好了。
然后他走进卧室——没错这屋子还有卧室。
累了一天的警员疲惫的“砰”的一声,倒在有点硬的卧床上,感受着勤劳工作一天后生命中难得惬意的一部分,然后他微微偏过头,和枕头边——没错这床上还有枕头!
枕头边的一只蚂蚁四目相对,郑泽之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啊——好无聊……”
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能够给他解闷的玩意,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普通青年,虽然不曾体会过有钱人想都想不到的快乐,不如什么萝莉岛呀,一周换七个呀,在家闲着蛋疼去当总统玩呀,多人运动锻炼身体呀……
嗯。
这么一想,其实没钱也没什么不好的。
被安慰了,谢谢。
反正,在那个不少人都有一台自己的智能机的时代,那个世界的万紫千山,郑泽之都看过。他大概也许应当可以和这个时代的所有人都骄傲的说:
“你们读过的书,我都读过,你们没读过的书,朕,啊不,我,也都读过!”
而且作为一个从十九岁开始浸润在大学图书馆多年的老油条,来到这里前,已经累计在图书馆做管理员做了足足五年.
这五年里家里人一直催促郑泽之找工作,找女朋友,将来赚大钱,做大资本家。
但是已经满足于管理员每月三千多的工资,以及每日读读书,看看手机,还能和老朋友玩玩游戏的悠闲生活,没有上进心的郑泽之毫不为所动.
这个男人,眼见着以前的朋友们在各个领域发达,他还是坐着最初的图书管理员,不租房,不买车,住在图书馆,校方对于这个便宜老实又好用的管理员也甚是满意,甚至管饭。
多亏了校方解决了吃饭问题,他甚至又把每个月的工资捐出去了800块。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郑泽之过得更穷了。
绝了。
理所当然,父母被他气得火冒三丈,直接冲进大学校园把他拽了出来,还在学校好一通撒泼闹事,把整个校园闹得鸡犬不宁。
理所当然的,他失去了这份工作,失去了悠闲的生活,在这个浮躁疯狂的时代,他被迫卷入浩浩汤汤的求职队伍。
不过,他倒不是担忧自己的吃饭问题,凭着自己还算是深奥的学识,郑泽之很快就被某个不大不小的自以为慧眼识人的公司老板相中,而且直接任命为自己的秘书,领着每月基础一万八的工资,每日靠着老板的威严狐假虎威,压榨员工,过起了“愉悦幸福”的小资生活。
这段打工的日子,他和友商谈判员斗智斗勇,和老板狼狈为奸,和员工打成一片,在老板面前怒斥员工懒惰,在员工面前安慰,还说什么我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成功获得了全办公室职员的喜爱。
公司慢慢随着时间越做越大,郑泽之也跟着老板越走越上。
平步青云,成功人士,中产阶级……
郑泽之必须承认,他飘了,在这个尊崇金钱至上的时代,毫无疑问,他已经成了那个时代的“先驱者”。
他也有了一家自己的公司——是当年老板手下的一个分公司,老板看中他妙语生花的舌头——擅长扯淡的舌头,让他主营旗下所有传媒部门。
老板给足了信任,郑泽之作为被“士为知己者死”思想深刻影响的华夏人,自然是竭尽全力,为老板剥削的事业更加努力。
“幸福”的幻象一直持续到他37岁那一年——还是单身的那一年。
直到他踏入那个号称聚集着本省所有富翁的酒会时,与二十几岁的后浪们觥筹交错的时候,他突然想到:
“图书馆的花,很多年没有浇过水了。”
“那几本被我特地做了标记,想要再看几遍的书,叫什么来着。”
“我已经混的这么好了,还是矫情,我是不是个混蛋。”
“失败者因为我‘成功’而羡慕我,成功者和他们的子女为我加入这场游戏虚情假意地欢迎我,手下因为我能给他们发钱而害怕我,社会因为我‘创造’了工作岗位赞颂我,”
“我获得了这么多的‘追捧’。”
“可我仍旧孤独。”
“肯定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从哪一步开始出了问题?”
“我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这个社会赞扬的吗?”
“什么是人们一边唾弃,一边甘之如饴的呢?”
“人,如此虚伪为什么要自称为智慧呢?”
“难道把畜生野兽一般的欲望转嫁到金钱上,就显得高贵了吗?”
“我追求的,到底是‘获得’的快乐,还是‘剥削’的喜悦?”
“我看清我自己了吗?”
他被问题深深困扰,于是推辞了众人的挽留,独自一人回到那个曾经魂牵梦萦的大学。
校方见优秀校友默不吭声偷偷回学校,连忙吩咐在校住宿的学生出来迅速布置了会场,聆听着学生们的抱怨,冷眼旁观这些人因自己而“不幸”的姿态,郑泽之默默走开了。
不到两个小时,会场被不值得井井有条,甚至连新上任的年轻校长,为了为自己的事业添砖加瓦,都亲笔写了一篇赞赏郑泽之的文案。
就在所有人为他的成功欢呼时,他走回自己的小破图书馆,坐在那个他睡了五年的椅子上发呆。
发呆。
发呆。
发呆。
发呆。
发呆。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旁传来:
“哎……我好想赚钱啊……”
他扭过头,看到一个抱着封面上印着《乌合之众》的小本子,大概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
开口问道:
“你想赚钱吗?”
年轻人看他西装革履,估计是外人,于是也不掩饰,直截了当地说:
“啊,对啊,我想赚钱,赚大钱。”
“为什么?”
“啊?这有什么可问的?我读书不就是为了找工作吗?”
“哦,也是,那你赚了钱之后呢?”
“谁想得到那么远,先赚钱再说吧。”
“……也是。”
“那你想好怎么赚钱了吗?”
“唔……还没想好,嘶,怎么才能赚钱呢……”
郑泽之笑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年轻人一下子来了兴致,毕竟郑泽之一看就是个成功人士,还是在这种时候,肯定有什么大智慧要和他分享。这一刻,年轻人感觉自己像是坠下山崖却偶遇传功老人的天命之子。说实话,他现在已经在幻想自己衣冠楚楚,走进聚会的场景了。
“什么什么!”
郑泽之指向图书馆一排排书架。
“看书。”
年轻人肉眼可见的失望。
“什么嘛,又是这种说法,哎,看书看书,看了也会输,没劲。”
猜到了年轻人的反正,为自己的猜测成真而欣喜的郑泽之像个小孩一样大笑。
“哈哈哈哈,别这么快沮丧嘛,我还没说完呢。”
郑泽之轻轻敲击着桌子,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几秒,他看向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要你,按着书架分类的顺序,把这里所有的书都读完。”
年轻人目瞪口呆,嘴巴差点滑到地上,他的嘴角抽搐,抱头迷茫:
“全全全全全部???”
郑泽之肯定的点点头,
“全部。”
年轻人无法理解,
“全都看完??那我要看到猴年马月??”
郑泽之略加思索,说道:
“这里的书其实并不多,也不全,不过暂时也够了,我想想,你要是每天把所有时间花在书上的话,大概,嗯,要读五年吧。”
“五年!!!五年时间我要是直接辍学去工作,一个月都可以赚至少五千了!”
郑泽之摇摇头,
“如果你把这里的书都看完,一个月基础就可以赚这个数。”
说着,他伸手比了一个二和八。
年轻人眉头一皱,不敢确定的问道:
“八,捌仟壹佰元?”
郑泽之再摇摇头,年轻人又一咬牙,
“一,一万零八百!”
郑泽之放下手,
“是一万八,你个小子怎么这么没梦想。”
年轻人激动得嘴都在哆嗦,
“一,一万八……真的假的……我就是个大学生……一个月一万八……我可以买好多好多东西,好多好多……我可以过好日子……”
“那只是开始而已。”
郑泽之打断了他,
“别想那么多了,你还是先看书吧。”
年轻人被郑泽之一下子叫醒,他不满地看着郑泽之,
“你说一万八就是一万八呀,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要我,说到底我的学历只是个大学生,研究生我考不了,家里没钱,我要赶紧挣钱养家的。”
郑泽之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
“我会每月来这里测试你,检查你的学习成果。”
“测试?那我家里怎么办,而且大叔你怎么测试?”
“这里的书我摸着比钱还熟悉,测试你不需要担心。”
郑泽之又比了个三千的数字,许久,犹犹豫豫地改成了六,
“这五年,我每个月给你六千的养家费,先别开心,我要你把其中三千都打回家,再每个月捐八百元给贫穷的孩子们买书,只给你两千二的支配权。”
“不过相应的,你可以住在这里,吃在这里——这点小事我还是办得到的,怎么样。”
年轻人明显心动了,但他还是有些犹豫,看上去虽然不太相信郑泽之,但是对这样一个机会无法拒绝。
“那,那为什么你说完成后,就可以每月赚一万八……”
郑泽之面露微笑,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已经有些苍老,但是因为学校没给这里分配资金所以至今还没换掉的老椅子。
“我的家……”
郑泽之轻声道。
他还是喜欢这里。
但是他已经不年轻了。
这里也不能做他一辈子的港湾。
他已经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离开这里了。
闭着双眼,睫毛颤抖,他安静地享受这这片来之不易的宁静,一旁是迷茫的年轻人。
良久,门外传来几声呼喊,
“……董——”
他睁开双眼,站起来,走到年轻人身旁拍拍他的胸口,
“完成之后,如果你还愿意来,来我的公司找我,你马上就知道我是谁了。”
“郑——”
“现在,我有点事情,先走了,别忘了我们的诺言。”
“郑董——”
郑泽之迈步向图书馆外走去,却没有直直对大门而去,而是奇怪地走歪了几步,撞在书架上,从书海中摸索,随便抽出一本书,然后才走向大门。推开大门,郑泽之看着笑容满面的校长,还有他身后累得满头大汗的学生们,满怀歉意地道歉:
“抱歉,我突然想要看看当年工作的图书馆了。”
校长连忙摆摆手,
“诶,郑董,这么说就生分了。”
他的笑容愈发灿烂,
“您可是我们学校格局最大的人,不是那种一辈子只懂死读书的人,而是懂的灵活运用自己知识的人,我个人也是非常佩服您的。”
哦,灵活运用,嗯。
郑泽之点点头。
校长眉头一挑,稍稍侧身,
“那咱们?开始?”
“走吧。”
郑泽之率先走出去,忽然,他回头对校长吩咐道:
“这所图书馆,以后就交给里面那个学生打理吧,还有,那个”
校长并不在意这所图书馆的归属,不过,如果能让郑泽之满意,那几本书也不值得在意,于是他连声应承,拍着胸脯说:
“放心吧,郑董,我们绝对会安排好的。”
“那就好。”
郑泽之在几十个互有心思的人的簇拥下离开图书馆,屋里的年轻人却没有出来送他,而是沉浸在第一本书中,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