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先生,已经到了。”
秘书用滴滴打车招呼来的出租车师傅回头对郑泽之说道,歪斜着身体在后座打盹的郑泽之睡眼惺忪的掏出一张红票塞到师傅手里,顶开后门下车,留下无奈的司机师傅举着红票无所适从。
“先生,我们这是软件打车,不用现金……”
不过看这位先生的衣着,很明显不是差这一百块的人,司机索性扬长而去,心想着一百块买点什么美食改善一顿。
郑泽之晃悠着走进此行的目的地,自己的母校大学。
走进大门,郑泽之无力地挥了挥手,和他认识二十多年的门卫大爷打了声招呼,并阻止了他告知校长的意图。
“我就是顺路,不用叫校长麻烦了,他们工作也很繁忙的。”
对,很繁忙,比如今年下来的经费怎么分,分多少,贪多少,赏多少,多少钱拿来炒股,再分出一小部分拿来整修维护校园,校长作为全校一把手,第一大忙人,肯定要和诸位同僚吃着火锅唱着歌。
郑泽之都已经想到校领导带着自己的情人还有行政主任,一起去往浦海市最昂贵的餐厅互相捧臭脚的场景了。
【今天,我请大家来吃酒席,酒席是赛里斯的特色,不得不品尝,党国……不是,是学校的前途,我与诸位,边吃边谈】
在心里想象了一下校长可能会说的开场白,郑泽之强忍笑意,脸上挂着诡异的表情一路前往大图书馆,这一路上不知吓跑了多少位大学里的赫赫有名,化妆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少女”。
这让郑泽之回想起自己帮过忙的煤炭厂老板跟自己聊天时扯的淡而对此言论,郑泽之表示:
“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你受命于哪个势力?你有什么目的?你要摧毁什么?”
秩序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诶,等会。
【我什么时候帮过煤炭厂老板了,我不是搞互联网的吗?我又做梦了?】
“嘎吱——”
就在郑泽之用半梦半醒的大脑思考的时候,他已经凭借肌肉记忆推开图书馆的大门,自己朝思夜想,夙夜怀念的熟悉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帘,将近知天命之年的郑泽之眼角微微湿润,按奈不住心中的激动,恨不得下半辈子就埋在这里等死。
不过一想到公司里还有成百上千人等着他回去发号施令,郑泽之还是遗憾地打消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等我再干十几年,就把公司交给……】
陈秘书笑靥如花的面容浮现在郑泽之脑海中。
【小陈吧,小陈年轻,她的潜力再过十几年足以担当重任,不过,还是让小刘打个下手,小刘没办法独当一面,不过大事不犯糊涂,有他帮忙,小陈那个冲动的性子也能少惹点祸。】
【而且俩人都是二十来岁,回来我撮合撮合,将来夫妻同心,一定能办大事,对了,还有小李,小潘,小曹……】
一副副年轻面孔郑泽之的脑海中环绕,深谙下属能力的郑泽之已经在研究季后赛的对手了。
这时,一个蓬头垢面,怀抱一本厚重书籍的年轻人忽然从交错的书架后面转出身来,越过傻站在原地的郑泽之,坐到旁边的长桌子上翻开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郑泽之从对未来的规划中回过神,坐到年轻人旁边,不经意间闻到年轻人油腻的头发味道,皱了皱眉头。
“孩子,你怎么不去洗洗头,洗洗澡?”
青年没有理会他,继续沉溺在书中世界,郑泽之没办法,只好把书从年轻人手里抢过来,年轻人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个人,还是老熟人,于是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大叔,不好意思,没看见你,你怎么来了?”
郑泽之看着年轻人不修边幅的脸,啧啧道:
“你都脏成这幅样子了,还不去弄干净自己。”
年轻人胡撸胡撸头发,银白色的头屑如同雪一般飘落,他又闻闻手,果然一股浓郁的油腻味,郑泽之也想摸摸,年轻人赶紧把头护住不让他碰,
“确实挺脏的,我晚上就去洗。”
郑泽之把手拨开,也挠了几下,年轻人还想阻止他,但是郑泽之按住他不让他动,年轻人虽然力气比郑泽之大得多却不再动作,只是安静地接受郑泽之的检查。
郑泽之一边检查,岁月姑且划伤的脸上却皱起越来越多的皱纹,嘴上不住地唠叨:
“好么,你这头发比阿尔卑斯的雪还要白,还有脖子,耳朵后面,都黑了,还有手腕,黑乎乎的,你到底洗不洗澡,这么不爱干净。”
年轻人辩解:
“我很注意卫生的,一周洗一次,虽然有时候会忘了吧……”
“一周洗一次??河马都比你爱干净?”
郑泽之笑骂道,一边用力搓了搓年轻人的后脖,果然搓出一手的泥,年轻人感觉到郑泽之的动作,连忙闪开,也开口还嘴:
“诶诶诶诶,别搓啊,你五十岁的半个老头怎个跟小时候我妈似的。”
郑泽之一听年轻人把他和他妈相提并论,当时就变了脸色,一掌拍在年轻人的后脖上。
“臭小子,敢骂我老,欠打!”
年轻人挨了打,当时就老实下来,不过嘴里还是小声吐槽:
“老就是老嘛,我不说,你又不会变年轻……”
郑泽之一听就不乐意了,“你小子,就算我老了,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你羡慕不来。”
年轻人不服气:
“你不就是仗着你比我多活了二十年,我要是……”
“要是什么?”
郑泽之笑吟吟盯着他,年轻人一想到郑泽之的身份,一下子泄气了,
“也……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知道还不多找我讨教几招,行了,过来。”
郑泽之起身,招呼年轻人跟上,年轻人跟着郑泽之来到厕所,郑泽之示意他进去,他表情害怕地打量郑泽之。
“大叔,你带我来厕所,不会有什么特殊的……”
郑泽之被不着边的年轻人气笑了,
“我要给你洗洗头,什么他妈的特殊爱好,别废话赶紧进去。”
“知道了知道了。”
郑泽之拧开水龙头,干净的自来水哗啦啦地流了出来,年轻人低下头自己就要洗,郑泽之却先一步动手,抢过了这个工作。
他一边认真地清洗,一边和年轻人聊起了天:
“上次你和我说的,你小时候的事,还没说完,再和我说说呗。”
对于郑泽之没经过他同意就擅自帮他洗头,年轻人却没有什么意见,他闭上眼,感受郑泽之的指甲从自己的头皮上反复划过,自来水流经发梢,太阳穴,眼角,鼻梁,滴落在水池里。
“没什么可说的,也就那样。”
“别呀,再跟我说说。”
郑泽之笑着说,
“你爹去世之后呢,你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年轻人撅起嘴,“农村人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我妈‘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自己单飞,然后爷爷奶奶养我。”
“你娘……不要你了?”
“还能咋办,那么多母子情深的故事说得好听,可养不起就是养不起,改嫁的新丈夫不愿意要我,就把我扔了呗,还能咋办?”
“嗯,然后呢?”
郑泽之并不想问诸如‘你怪不怪她’这种无聊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受,问的再多也无法相互理解,不如论迹不论心。
“然后其实过得还不错,我爷爷奶奶身子骨都硬朗,六十多岁还能下地干活,所以吃饭没问题,正好我6岁,到了上学的年纪,村里也有补助,日子过得没有想象中那么差,而且没有爸妈天天吵架,家里安静不少。”
“是么……”
年轻人忽然问道。
“哎,大叔,你爹妈是什么样的人啊?”
尘封的记忆涌入郑泽之的脑海,他停住手,回忆起年轻时的记忆,沉默笼罩在狭小的厕所,年轻人问完这一句,一言不发,等待着郑泽之的回答。
良久,郑泽之的手再次动起来。
“我的,父母……”
郑泽之语气感慨地说道,
“我小时候是个叛逆的疯子,经常闯祸,母亲到处给人赔礼道歉,父亲倒是不介意,还说我淘气的样子颇有年轻时的风范,不过有时过分了也会发火,比如我不好好学习,他就砸过我上课摸鱼造的小木车……”
“哇……”
“我那时候小的很,哪懂那些,我眼里只有玩,看小说,什么三国水浒,看得如痴如醉,读课本却和要了我的命一样,除了语文课,数学英语我都不喜欢听,还狡辩赛里斯人学什么英语,化学物理也学得一塌糊涂。”
“老天垂怜,居然让我考上大学,我却沉溺在图书馆里,最讨厌的就是长辈不停重复的报答父母,传宗接代,日夜轮回,渴望书海中终此一生,最后还是父母把我从大学里扯出去,才有我的今天。”
“真好啊,真好……”
年轻人不住地赞叹,语气中满满的羡慕,“大叔你父母对你真好。”
“也许吧。”
郑泽之耸耸肩,不置可否。
“那二老现在在哪?”
“去世了,我都快五十的人了。”
郑泽之满不在乎。
“啊……”
年轻人遗憾的叹息道,不过很快他又问:
“那大叔你的孩子是做什么的呀?”
郑泽之表情一僵,手又停住了。年轻人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
“不会吧,大叔,你不会,是个老光棍吧。”
“妈了个巴子的,洗你的头!”
郑泽之抬手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强烈的水流冲刷在年轻人的头上,喷的他惨叫连连,就算如此,年轻人还是肆意嘲笑道:
“没想到啊,成功人士连老婆都捞不到,这么一想我单身就非常合理了,哈哈哈哈哈哈……”
“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