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墨麟沉默着,冷着脸,呆呆地看着前面,对着床尾。他没转过头看着舒淇雨。
因为他知道,若是他现在转过头,就会看到,她用那双盛着灿灿星河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也知道,若是他真的回头看了,定是再难狠下心拒绝。
他有些不明白,自己这样历经风雪打磨,可谓是顽石坚冰的,冰冷冷的性子,为何在面对这名少女时却莫名出了些变化,生出些暖意,涌出异样的感觉,这是熟悉?是喜悦?总不可能是怨恨的!这种感觉总让他不想去逆着她的意愿。
他在脑海里不断思索着,若是自己既往不咎,留在云府,那这件事就能这么揭过去吗?自己被算计的事儿就能这么轻易地放下吗?就算表面上不在意,可自己心里能忍下来吗?面对旁人的闲言碎语自己又能做到置若罔闻吗?
倘若自己显出怒意,直接整好衣物行囊一走了之,那确实争的了这一时意气,快意恩仇!可面对那势力庞大,依傍着险山恶水的狐狼寨,就凭自己这单枪匹马,孤身一人,能有几分胜算?
更何况,这云氏也非善类,如今虽是好声好气地待我,可我这么一走,拂了他们的脸面,即使一时顾着声誉以礼相待,日后也说不定会寻着法子来刁难于我,到那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的荆墨麟,面对着这两难之境,又想起自己这悲惨的际遇,心里不禁生出一种凄凉悲伤之感,笼罩在心头,久久难以散去。
“唉。”
沉寂许久的房屋内,一声哀叹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寻着声儿望去,便见到荆墨麟哀叹一声,面色悲凉。
他直起身子,似是酒意未醒,摇摇晃晃着,慢慢地下了床铺。
舒淇雨见状,赶紧上前就要搀扶他。
可荆墨麟也没看向她,只是轻轻运起身法,不着痕迹地闪了过去,直直地朝着门外走去。
舒淇雨看着荆墨麟这番举动,以为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不见了踪影,呈现出沮丧的样子。
她心里想着,虽是料到了像他这般一身傲骨的人会难以忍受此事而选择离开,但我这心里倒是真的存着些侥幸之心,想着兴许他能留下,终究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也罢,事已至此,我也当快去取些金银给他,圆了之前的承诺,恭送他一程,了结这番因果。只是这样一来,那件事情怕是再难弄个清楚。
舒淇雨看着荆墨麟的背影,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直到他一脚踏出了房门,身影逐渐从她的眼里消失时,她这才说道:
“墨麟哥,我还能这么叫你吧?你且再等等,说好的黄金你还没拿上,我这就叫人去取!”
说完话,她就怀着复杂的心情打算去账房取来金银赠给荆墨麟。
只是她还没走出几步,荆墨麟的话音就很突然地从身后传来,舒淇雨“噌”地回过头,只听荆墨麟说道:
“那些金银就不用去拿了,只是要劳烦贵府花些功夫帮我找家客栈便好,我便在那家客栈住下,住店的银钱由贵府担下就全作是聘我做事的佣金。
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就派人到客栈支会一声,我马上就赶过来。
至于现在,我就暂时在府上叨扰片刻。待找到客栈时,我再移过去住。
待到那贼寨铲除后,我与贵府便恩怨两清,再无瓜葛。可否?”
这话传入舒淇雨耳中,似是一时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她先是一愣,仔细想来,就懂了这事儿仍是由回转的余地,一扫之前的沮丧落寞,喜悦之情又窜上了脸颊,顿时喜笑颜开,忙回道: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墨麟哥,你先回屋里歇息去,我这就去寻些人手找附近最好的客栈去,定是要让墨麟哥住得舒舒服服的!”
这话一说完,兴许是担心荆墨麟再反悔了,舒淇雨便着急忙慌地跑去寻人手去了。
看着舒淇雨脸上的喜色,笨拙的身影,荆墨麟原先显得忧伤的面容也不由得展出一抹笑容,无奈地晃了晃头,慢慢地踱着步子向着屋内走去。
再回去的路上,他不禁思考起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难道自己心里的悲愤太轻了吗?
是因为报仇需要助力,又想留些颜面所以这样说吗?
还是因为自己看到舒淇雨时心里面产生的亲切与熟悉吗?
又或是因为觉着她那张不情不愿,沮丧难过的脸让自己不舒服所以才这样说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又累又饿又困,脑袋昏昏沉沉,懒得去想那些个事儿。
他走进房里,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些吃食酒水,仔细观察了下,发现都是些名贵的药膳佳肴,思量一会儿,便知晓了其中用意。
随后,他是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抽出把椅子坐在上面,也不去管什么礼仪,狼吞虎咽起来。
饭饱喝足后,只见他将随身的剑解下放在一旁,闭上眼,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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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虎这边自从接了送信的活儿,想到舒淇雨的叮嘱,在这方面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一看外面景象,才发觉已是到了黄昏时分。
他走出房门,发觉自己肚里闹腾地正欢,仿若敲着大鼓,便想着到伙房让那些个厨子备些吃食以解决自己的口腹之欲。
结果,眼看都走到厨房门口了,结果却有一只手从后背搭上了自己的肩,这下子可把他吓了一跳,无声无息地近了他的身,他却没个感觉,想着,莫不是和云府结了仇的那些人家请了高手要来夜袭不成?
这想法一出,他是浑身直冒冷汗,上下的肌肉瞬时绷紧,仅剩的胳膊里也是一下子运起了十二分的气力,使着个以命搏命的身法,立马便要回身给身后之人来一记狠的。
舒淇雨一看这架势,赶紧收起了玩闹之心,扭着身子往身旁飞速一闪,急切开口说道:
“季大哥,别激动,是我,淇雨啊!”
季虎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和这些言语,赶紧强忍着不适,又把这凝聚的气力一下子全都卸去,心里这怒气刚燃起却有熄灭,心里憋屈,面上露出无奈之色,苦笑道:
“淇雨,下次可不能再这么玩了,你也不小了,在江湖上闯荡了不少时日,应是知道,你这无声无息跑人背后使这些手段可是江湖大忌。
别说是拍肩膀,就是吹口气搞不好都会和别人结下仇怨。得亏是我,如果是个不认识的莽汉,免不了要打一场了。
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这么搞了,会死人的!”
舒淇雨也知道自己这下子确实是闯了祸,刚刚那行为犯了江湖上的忌讳,也不敢反驳,连连称是。
眼看着季虎的怨气发泄的差不多了,停止了说教,舒淇雨这才把刚刚和荆墨麟的对话简略地说给季虎听。
季虎听完,细细梳理了舒淇雨的话语,很快便明白了舒淇雨的来意,知道了舒淇雨此来是要找人去帮那荆墨麟找家客栈,直接回道:
“这个事儿简单,我在这块儿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什么街痞流氓,都结交了不少。
我一会儿就去安排人手今夜就去把这周遭所有的客栈探查一番,尽快找出那些个干干净净,安安全全,稳稳当当的客栈。”
舒淇雨一听,也就放下心,和季虎商议了会儿客栈的细节问题,就道了声别,回房歇息去了。
这半天功夫,可是把季虎饿的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此时心里就只剩下要找些东西去吃的念头,眼巴巴地看着舒淇雨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季虎再也忍受不住,赶紧撒开腿往那伙房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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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府的府院内,随着夜色渐深,大多数屋里的灯火也都熄了,仅存着的火光也多是照惯例巡夜的人。
再过一会儿,这些亮着屋子也熄了灯火,光亮就立刻变得更弱些。
正当光亮完全熄灭,这云府就要完全投入黑暗的怀抱中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却燃起了微弱的火光,那火光下,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过些时日,那个和死老鼠勾搭的家伙就要过去了,教主也会派遣过来教内的一个大人来处理此事,到时候,你便见机行事,混在他们当中,帮衬着那位大人解决这个麻烦。”沙哑的声音从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中传出,既分不出男女,更听不出老幼。
“这事儿不难,我心中自有分寸,只是这件事儿不会对那个人有害吧?
若是真的伤了那人,我可不会与你善罢甘休!你也休想活命!”回答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雄浑壮阔,能听出个是个男人,可这声音却又让人揣摩不清其年岁。
那人似是听了有些生气,沙哑的声音变得更加难听,怒喝道:
“此事事关本教大计,哪能让你意气用事,这些个话莫要再说。
再说了,以你在教中的地位,只要不是违反了教主的旨意,寻常教规对你也没什么约束力,到时候教主大事一成,你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有什么荣华富贵拿不到的?
何必为了逞一时意气断了前途,失了性命?这件事,教主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你可别乱来!”
那辨不出性别的人看着那男子因自己的话变得有些气愤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又心累地放缓了语气,说道:
“唉,这事儿你到时也在其中,自己多看着些,只要没乱了教主的布置,你自己看着办就是,跟我理论有何用,那些个话也莫要和我多说了,没用,有本事自己去和教主理论去!”
那男子听了这话,想到了一些事情,听出了眼前这人对自己的劝慰和他话里的无奈,就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这就对了嘛,这封信你且拿好了,上面写着教主的安排,你且记好了,莫要出了差错!我身上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停留了,你自个儿琢磨去吧!”
那人匆匆说完话,也不给那男人问询的机会,直接如鬼魅一般遁入夜色,隐去了行踪。
只留下那男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手里的书信。
良久,才轻飘飘叹了口气,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