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隆浩没有言语。
或许他不太理解司徒薇的话,可却深深地懂得,她并没有说错。
司徒薇转头看他一眼:“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样的人吗?”
“我们需要,那种在困境之中仍然不放弃奋斗的人。”
司徒薇深深地吸了口气:“像图巴,像渥希……我听说当年,是汗王亲自放走了渥希,他让所有骑兵都退下。”
司徒薇的目光像是穿透了多少年的沧桑:“所有的余夜人都死了,渥希亲眼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子一头撞死在石碑上,可他忍着剧烈的痛楚活下来,不但活了下来,还凭着一时血勇去刺杀老汗王,或许他这样的行为,很愚蠢,可是,”
司徒薇转头看他一眼:“我们却需要这样的人,需要一个在巨大困境中,仍然保持真心真性情的人,老汗王放走了渥希,是不希望他活在仇恨之中,是希望他可以快乐,但是渥希没有放下自己的仇恨,相反的,他一直默默地积聚力量,想要率领骑兵杀回王廷,他成功了,那个从血风腥雨里杀出来的男人,带领着,属于他的军队,横扫整个王廷,而那个时候,王廷矛盾错综复杂,渥希来了,给骄悍的西番贵族予以沉重打击,他始终记得自己心爱女人临死前那种悲伤而绝望的眼神……她的目光很凉。或许她知道整个事情的结局,但却……”
司徒薇忽然说不下去,当年那个女孩子,用尽全力推走自己心爱的人,要他活下去,要他一定要活下去。
可是活着的渥希,心里却只剩下痛楚和仇恨。
他仇恨西番贵族,仇恨这个冰冷的世界,他要向所有的人举起屠刀。
“渥希的女人,好像叫……达雅。”
她叫达雅。
提到这个名字就会让人颤抖。
达雅。
“如此说来,”齐隆浩深深地看了司徒薇一眼,“你倒是跟他很相像,一样地倔强,不服输,对于自己认定的事,绝不罢手。”
“她比我更勇敢。”司徒薇微微一笑,她从来就没有见过那样勇敢而顽强的女人,就像草原盛开的花,有着最艳丽的颜色,最火红的青春。
“是。”司徒薇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欣赏他们那样的人,宛如朝阳一般灿烂而夺目。”
“好,如你所言。”齐隆浩点头,“咱们就召集一班这样的人,改写整个西番的历史。”
司徒薇笑了,那是一种胜利的笑,一种骄傲的笑。
要怎么样做,可以让一个匍匐于地的奴隶,变成奴隶主呢?
司徒薇静默地站在那里,将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她目光敏锐而坚定,毫不迟疑地看着前方,前方……
传说一个人,如果足够虔诚,就会心想事成。
当一个人的意志达到无坚不摧的地步,他可以改变整个乾坤!
“现在,我们来看看地图。”司徒薇率先走进帐篷,指着墙上的地图,“这儿是王廷,这儿,是各个部族的领地,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毫无产业的人,我们需要把他们集中起来,选取其中意志紧坚定者,训练他们成为我们的勇士,然后给他们帐篷,女人……”
司徒薇想了想,又道:“有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但凡每隔一代,西番骑兵们的战斗力就会下降,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们享有了太多?”
“是。”司徒薇点头,“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上天从来不会赐给一个人太多。”
“西番骑兵们拥有极高的待遇,使他们可以享受更多西番人享受不到的东西——他们拥有更多的财产,女人,他们可以心情挥霍,正因为如此,骑兵们的生活渐渐地变得腐化,缺乏战斗力,更缺乏凝聚力,一旦遇上强大的军队,必定瞬间崩溃。”
齐隆浩端着个下巴:“你这么说,确实非常地有道理。”
“所以,”司徒薇挑起唇角,“我还有个更大胆的想法。”
“什么?”
“一批一批地培养军人,一批一批地替换,形成一个代谢机制。”她一面说,一面在帐篷里走动着,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打破世袭制度,把骑兵的资格,改成招选,更进一步,推出武举考试。”
“武举?”齐隆浩深思,为什么她想的事,都是十分先进的?
“打破世袭制度?这可是——”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一旦打破世袭制度,只怕会引起诸多骑兵首领的反对。”
“我知道。”司徒薇点头,“所以我打算,一步一步落到实处。”
“如何一步一步落到实处?”
“首先,我们悄悄地建立一支军队,其次,我们要在恰当的时候,派这支军队出去打仗,让他们进行历练,再次,我们要从军中挑选那些武艺优良且忠心耿耿者,再次,我们必须得奖励他们,让他们可以为我们效力。”
“你的法子确实不错。”齐隆浩端着个下巴,“那就这样实施吧。”
“好。”司徒薇点头,“我去拟定一个积极实施的计划,把我的设想一步步落到实处。”
“好。”齐隆浩点头。
夜里,司徒薇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很是兴奋,也有些忐忑——军政,财政,文化……
她从前可是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掌握整个西番!
次日,齐隆浩便在王帐中暂时宣布了十条政令,贵族们已经习惯了他们大汗的作风,所以很是淡定,倒也没什么人表示反对。
政令发布下去,执行情况如何?
齐隆浩自然是要审查的。
夜里,齐隆浩回到帐中,却见司徒薇坐在桌边,正拿着一支笔,对着张宣纸凝思。
“阿薇。”
齐隆浩兴高采烈地跑过去:“怎么?”
“我在计算一些事。”
“什么事?”
“构思一个鸿图,如何达到我的目标。”
“你的目标?”
“是。”司徒薇点头,“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的目标吗?”
“我的目标?”齐隆浩顿了一顿。
“看起来,你还有些迷茫。”司徒薇淡淡扫他一眼,“我们必须用最快的方法,达到目标。”
“那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突然想回中原去。”司徒薇沉吟,其实很多时候,过往的经历往往对今日的现状有很大的限制。
“确实。”齐隆浩点头,“所以我赞成你的想法,咱们过些日子回中原去。”
“我要潜装夜行,不惊扰任何人。”司徒薇唇角淡淡勾起丝冷笑,“我要看看那些人的嘴脸,有多恶心。”
“恶心?”
“是。”司徒薇将双手环在胸前,“我告诉你,从前我的日子过得很苦,每天都被人嘲笑,受人嘲笑,羞辱,每天……”
她微微地抬起头来:“记得从那些高堂华屋前经过时,我都会低下头。”
“那个时候你有没有羡慕?”
“羡慕什么?”司徒薇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
“真地没有。”司徒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事情非常地奇特,每次我想臣服时,总是能看到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对,另一个司徒薇,她冷傲地站在那里,俯视着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对所有的事都不屑一顾。”
“还会这样?”
“嗯。”司徒薇点头,“咱们回去吧,不过,以你的身份和地位,怕是难以忍受那种苦日子吧。”
“是么?”齐隆浩淡然一笑,“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从前我和母亲在草原上,混在羊堆里,天天餐风露宿,挨打挨骂,可是我从来,就没有畏惧过。”
“很好。”司徒薇点头,“那么我们可以回去了。”
“但是王廷……”
“王廷的事要好好处理。”司徒薇点头,“你一步一步,安排好所有的一切,不要慌张,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来改变所有的一切。”
“好。”齐隆浩终于点头。
真个是夫妻同心,其力断金。
发布所有政令,均能在第一时间得到落实,大权在握的感觉,令齐隆浩胸中豪情倍增,于是不免做了些英雄一怒为美人之事。
而司徒薇则很淡定,十分地淡定。
她协助齐隆浩处理所有的事情,样样俱备。
“哦哦。”司徒薇坐在火塘边,逗弄着小婴孩,小婴孩脸庞粉嘟嘟的,看上去贼可爱。
“小宝贝,咱们就要回娘家了,小宝贝……”司徒薇双眼微微眯起,想起那个遥远的地方,在那里渡过的一切时光,都是灰暗的。
说老实话,她一直强令自己不要去想,更不想仔细思考,每次一想,只会痛得钻心。
那女孩子花着一张脸,在街头巷尾被人追打,他们骂她,嘲讽她,羞辱她,没有一个人喜欢她。
那个时候她没有想过,将来会怎样。
也没有期待过会怎样。
甚至那一天,当西番骑兵汹涌而来,她更是看不清自己将来的命运。
骑兵们呼啸着奔过,把她卷至西番,扔进肮脏的栅栏里,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而命运的转机,却在他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开始,他将她带出栅栏,虽然她的心仍然忐忑不安,虽然她也看不清,他将来的命运。
命运是个很奇怪的玩意儿,没有人意料,它会在哪一刻,偏离自己的方向。
开始相见的最初,她一直以为他太单纯,单纯得不愿意去争什么,夺什么,没有人能看清,他那颗年轻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纵然是她,也不太明白。
他们一路颠沛流离,不知道有没有未来,或许未来根本就是一片黑暗,但是她从来没有丝毫的畏惧,还是握紧了他的手,一路走下去,走下去。
那些漆黑的夜晚,她是否心存恐惧,害怕着突兀出现的灾难,将她的命运整个颠覆,她是如此渴望,有一只有力的臂膀,将自己从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拉出去。
是怎样的黑暗呢?
痛苦,绝望,根本看不到任何的未来,似乎一碰就会痛的辛酸与绝望。
锋寒如刃。
他们的身边,围绕着那么多凶残的野狼,而他们只是两只羔羊,被人摁在砧板上,谁都想挣扎,却不知道挣扎的结果是什么,或许下一个被宰的,就是他们……
每每回顾这些过往,司徒薇那颗心,还是忍不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