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进帐篷,齐隆浩脸上还全然带着笑意。
“他让你去做什么?”
“你猜猜。”
“……”司徒薇摇头,“若是从前的齐隆洪,要做什么事,倒是好猜测得很,可是这一回。”
“怎么?”
“我不知道。”
“他要我起草法典。”
“起草法典?”司徒薇倒是真吃了一惊。
“你也想不到吧?”
“确实想不到,”司徒薇沉吟,“倘若齐隆浩真如此做,那倒真有一代贤主之风,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王者,光靠武力是不行的。”
司徒薇说着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若齐隆洪一直这样,倒是西番之福。”
“所以,我想帮他。”
“这个我也想到了。”司徒薇点头,“或者,在整个西番,也唯有你能帮他。”
“你支持我?”
“当然,我并不是那种心胸狭小之人,你所行之道正当其时,并且可以传扬万世。”
“传扬万世我倒不想,”齐隆浩沉吟,“我只诚心想为整个西番谋福祉。”
“我清楚你的心。”司徒薇看着他的双眼,微微浅笑,“隆浩,你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人,不管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一直支持你。”
“阿薇。”齐隆浩不由握紧她的手,“谢谢你,阿薇。”
“你是最好的。”司徒薇沉默了一下,却把后剩的话给咽了回去,她其实担心,齐隆浩的善意,会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纵然他真是想帮助齐隆洪,做成一番事业,改变西番的面貌,但只怕从此以后,其他王帐的人,都会把齐隆浩当成齐隆洪的人,若齐隆洪一直得势还好,倘若他一朝失势,齐隆浩必定会遭受牵连。
但,司徒薇到底是把这些话给咽了回去。
她愿意全心全意地帮助齐隆浩,哪怕是他遭遇失败,她也愿意和他一起承担和面对。
因为,她深爱这个男人。
齐隆浩却是一门心思想着起草法典之事,毕竟他也期待了好多年。
“阿薇,我要去找几位老奴隶,你在家里等着我。”
“去吧。”齐隆浩走后,司徒薇异常安静地做着针线,偶尔咬断线头,抿一抿针线,继续做手上的活儿。
齐隆浩离开帐篷后,立即前往奴隶们住的帐篷,当他看到那些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奴隶时,心内却不由一颤——想着什么修订法典,眼前这些奴隶,需要的只怕是立即解决所有的问题。
衣食,温饱,他们都不能够,如何有希望等到法典颁布呢?
齐隆浩的脚步凝住了,他看着这群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略一思忖,齐隆浩并没有再往前行,而是折回齐隆洪帐中,齐隆洪正坐在案后看书,瞧见他进来,脸上闪过丝惊奇:“五弟,你这是?”
“二哥。”齐隆浩急切地道,“我有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个,现在奴隶们的生活实在太差,能不能……”
“你想怎么做?”
“至少,给他们搭几间像样的帐篷,再,给他们一些上好的衣服和食物。”
“你这个提法,倒是新奇。”齐隆洪合上手中的书册,站起身来,“你应该知道,在西番王廷,奴隶就是奴隶,和牛羊,畜牲没什么两样。”
“可他们不是畜牲!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感情!”
帐中一时安静,齐隆洪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才略一点头:“好吧,我就按你所说,给你一些自由的权限,让你可以赐他们帐篷,牛羊,牲畜,甚至衣食,草药。”
“真的?”齐隆浩眼中顿时满是亮光。
齐隆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真不明白,那些奴隶跟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如此关心他们?”
“或许,因为我是奴隶的儿子吧。”齐隆浩说完,转身走了出去,齐隆洪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
他是奴隶的儿子?
草原上已经很少有人记得,这位五王子卑微的出身。
是的,他是奴隶的儿子,并且在奴隶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齐隆洪隐约想起,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穿着破烂的衣衫,****着双脚,头上顶着茅草,却昂昂藏藏地站在那里,不屈不挠,眼里闪烁着一种桀骜的光。
那个时候,没有人看好这个奴隶的儿子。
没有人看好他。
他只是西番汗王随时娱兴留下的根苗,谁能想到他可以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呢?
傍晚,草地上响起奴隶们欢呼的声音,他们第一次品尝到上好的食物,第一次穿上暖和的衣裳,第一次被允许走出栅栏,去呼吸自由的空气,去看那成群的牛羊,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齐隆浩静静地坐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一切,脸上却并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那么平静,平静得令人难以想象。
“你做得很对。”
“嗯?”
司徒薇半蹲下身子,拿起他的手握在掌中,仰头看着他:“隆浩,不管外面那些人如何议论你,说你,在我眼中,你是西番至高无上的王者,你的雍容,你的气度,你的一切,都令我倾心。”
“阿薇?”
“草原上的人会记得你,永远都不忘记,你的生命,就像暗夜中的一颗星辰,闪烁着属于它独特的光芒,纵然它很微弱,却可以照亮人心。”
“阿薇?”
“照着你想要的去做吧,你会成功的,虽然这条路很难,但我陪着你,一直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司徒薇平静地说着自己的誓言,她的表情是那样地坦然。
“你相信我?”
“是,我相信你。”
齐隆浩不再说什么了。
前面的道路,还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他要制订一部庞大的法典,他要创造属于西番的文字,他要引进中原的文化和农耕技术,来改变整个西番野蛮的面貌,他还要为更多的人,争取属于他们的幸福。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他会努力。
因为,他是齐隆浩,他永远不会忘记,母亲那双充满了渴望的眼睛,他的母亲在想什么呢,或许什么都没有想,或许只是想要一口饭吃,可以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一天,两天,齐隆浩长大了,他越长越健壮,但却没有人,可以想见他的未来,也没有人可以想见,他会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他遇见了很多的人,善良的,淳朴的,恶毒的,自私的,贪婪的,爱他的,恨他的,贬损他的,但是齐隆浩从来不曾害怕,他坦然地活着,按照自己的意愿前行,哪怕前方是坎坷,是激流,是险滩,都从不曾后退过。
此刻,齐隆浩站在帐篷里,感觉心中有一股强大的激流正在回旋,召唤着他去完成一件伟大的事情,那件事情很伟大,可以改变整个西番!
“隆浩。”
“嗯?”
“你的愿望确实很美好,但是千万不可以急躁冒进,否则很容易遭遇失败。”
“我知道。”齐隆浩转头,看着她微微地笑,“阿薇,我不会急躁的。”
“还有,王廷的人或许不能用,但你可以用从中原来的人,或者从奴隶中挑选一些人出来,他们会对你感恩戴德。”
“嗯。”
“我,会帮助你。”
“好。”
“修订法典?”
另一方面,齐隆浩和齐隆洪的行为,却在贵族中引起一场争论,他们敏锐地感觉到,草原上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来,西番上的一切都是属于我们的,草原,牛羊,骏马,还有那些奴隶,难道还允许他们变成其他人的吗?”
“就是嘛,修订什么法典?真是荒唐!”
“我看二王子就是头脑发热发昏,不明白乱搞什么……”
“谁敢夺走我们的牛羊,我们就跟谁拼命!”
金帐里,齐元凯静静地躺着,云尹缓缓替他揉捏着肩膀。
“你这些日子,可有出去走动?”
“大汗可是想知道什么?”
“议论。”
“议论?”云尹眼珠子一转,“王廷里最近议论得最多的,当然是二王子和五王子了,听说二王子要修订法典,而三王子还要从中原引进什么先进的技术,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是不懂这些的,但是听起来,贵族们像是不太满意,不知道大汗……”
齐元凯没有言语,心中却忖度着,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二儿子一下就开窍了,是有高人指点,还是?
云尹说了半晌,却没得着齐元凯半点夸赞,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味,只好丢开手儿出去了。
而齐隆浩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因为西番从前根本没有法典,甚至连文字都没有,这些法典要如何制订,又如何执行呢?齐隆浩相当头痛。
他脑门子一跳一跳,再次去了奴隶们住的帐篷,奴隶们因为现在住得比较好了,所以对齐隆浩的态度也恭谨了许多,齐隆浩朝他们点点头,走进帐篷里,看见一个枯瘦的老头儿正靠着帐篷壁倒卧着,他走过去,毕恭毕敬地站立着。
过了许久,老头儿方才坐起,撩起眼皮扫了齐隆浩一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老师。”齐隆浩跪下,朝着老头儿重重叩了一个头,“学生是来向老师请教的。”
“请教?”老头儿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这可不敢当,你如今是五王子,比不得从前了。”
“老师,隆浩是您的弟子,永远都是。”齐隆浩脸上并无一分得色,神情依然十分地谦恭。
老头儿这才不说话了,半晌道:“你去那边,掀开那个破枕头。”
齐隆浩起身走过去,拿起破枕头,却见下面放着一本十分破烂的书册。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齐隆浩拿起书册,翻开第一页,却见上面画着个符号,旁边有汉文标注,再翻第二页,三页,齐隆浩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这是——西番文字?老师,这是西番文字?”
老头儿一看他的表情,已然知道他是真心,略一点头:“不错,这正是我花多年心血,创立的西番文字。”
“老师!”齐隆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老头儿重重叩头,“谢谢您为西番所做的一切!西番人如此待您,您却——”
老头儿没说话,只是伸手摸摸他的头:“隆浩,你是一个好孩子,更是西番的未来和骄傲!我知道你心中有一番鸿图大业,绝不可轻易为任何困难而放弃!这本小册子,算是老师一点心意,你前面的道路还很漫长,或许会遭遇血光之灾,但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放弃,纵然在你这一代,不可能改变整个西番,但你要努力!你不成,就让你的儿子去做,儿子不成,孙子去做,中原有个故事,叫愚公移山,我希望你有这样的精神,唯有这样的精神,才能完成寻常人等难以想象的伟业!”
“我知道!”齐隆浩重重地点头,“师傅请您放心,徒儿一生一世,都不敢忘记您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