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隆浩睡着了。
呼吸均匀。
司徒薇撑起身子,静静地看着他。
傻瓜。
那样地维护我,难道就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吗?
要是他们真地发难,那你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阿薇。”齐隆浩翻了个身,将一只胳膊放到她的身上,低沉着嗓音道,“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着你,一定会护着你。”
司徒薇心中却是一阵酸楚,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了决断。
隆浩,我也会保护你,不管使用什么样的手段,我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你,保护你,亲爱的人,我要保护你。
漫长的冬季终于过去,整片草原开始复苏,野草长出新绿,抽出一片片叶子。
一年一度的春狩,就快开始了。
号角长鸣,骑兵们,贵族们,男人,女人,都欢呼雀跃着。
齐元凯端坐在桌案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四位王子骑着马,冲突来去,猎杀着动物。
猎狗们大声狂吠着,驱赶着猎物,不停地跑来跑去,当一只麋鹿从草场里跑过时,齐元凯眼里忽然多了丝亮光:“取本汗的角弓来!”
“是,大汗。”立即有骑兵捧来一张式样古朴的长弓,齐元凯站起身来,拿过角弓,又抓过几支箭握住,搭在弦上,对准麋鹿就是嗖一箭射了出去,谁知那鹿鹿却噌地蹿走了。
齐元凯微微变色,嗖嗖又是两箭,然而两箭却都射了个空!
草场上一下子变得十分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而齐元凯自己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
最后,他颓然地搁下箭,坐回椅中。
“喔,喔。”远处却传来年轻士兵们的喊声,是他们围着四位王子,盛赞他们的勇武,齐元凯远远地看着,眼里忽然浮起几许悲哀——难道他真地是老了?再也拉不得弓,射不得箭?
年华已逝,年华已逝啊。
他的心中忽然添了无穷无尽的悲哀。
“来人。”
“大汗。”
“回帐。”
不等狩猎结束,汗王齐元凯便提前离开了牧场,这在从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半天功夫,这个消息便迅速地传开,贵族们均是议论纷纷,而四个王子心中的感觉却各有不同。
金帐里,齐元凯一个人静静地躺着,就算他不承认衰老,可是衰老却依然那么明显地写在脸上。
离他最近的那些人,几乎都能感觉到,齐元凯心中的苍凉。
“大汗……”
“出去。”
云尹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却听齐元凯大声喊道:“没有听到我的话吗?给我出去!”
云尹转身奔了出去,金帐里安静下来,齐元凯再次合上眼,他忽然觉得累,很累很累,或许,是时候应该放下肩上的重担,把整个西番交给他的儿子们,然后自己坐着马,一直朝着夕阳落下的地方而去,走到哪里是哪里……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几件事,必须要去做。
呜,呜。
长长的号角划破天际,所有的西番贵族们站在帐篷里,都不禁议论纷纷:“奇怪,大汗为什么把我们召集到一起?”
“是啊是啊,为什么要把我们召集到一起呢?”
内里有几个聪明的,看见这情形,醒悟过来,暗揣道:“莫非,是因为立储?”
一提到立储,所有人立即屏声静气。
毕竟此事实在牵涉太过重大。
“汗王到——”
随着一声高喊,齐元凯大步流星地走进帐篷,今日的他穿戴得十分齐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
稳稳坐进虎皮椅中,齐元凯轻咳一声,清清嗓音,这才道:“诸位,你们可记得自己手中,有多少兵卒?多少银钱?多少土地?多少牛羊?多少男女?”
众人齐齐一愣,心中暗忖,莫非汗王这是来清查家底来了?当下有人心底便有些慌张。
“诸位也不必如此,”齐元凯将他们的反应收在眼底,“本汗知道,诸位对现有的一切都非常重视,并不愿意改变现状,那么诸位,请你们可不可以看在自己享受一切的情况下,对你们的奴隶,对你们的子民,稍存一些仁慈?”
听罢这话,所有贵族都纷纷不以为然。
齐元凯心中最后一线希望泯灭了。
暗暗地叹气,他怎么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人的身上呢?他们一个个尸位素餐,想的都是默守现在之成法,保护自己既得之权益,如何压榨百姓,丰足他们自己的生活。
倘若他想改变,说不定他们立即会带领自己的骑兵,反抗他的统治。
只要是人,只要你还活着,每天醒来,就会面对永无止境的,利益的征战,无止无休。
齐元凯的心凉了,凉透了。
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再没有任何用处。
“你们,退下吧。”
贵族们鱼贯而去,齐元凯靠坐在椅上,感觉自己之前精心准备的一切,彻底被这群狼给粉碎。
无情地粉碎。
粉碎得不留丝毫的余地。
他一直躺在那里,直到金帐里彻底地安静下来,方才站起身,慢慢地往回走。
“大汗。”云尹站在帐篷边,看见他便迎了上来,接过他手里的披风,扶着他朝里走,齐元凯一沾床榻,便倒了下去。
这一次,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再没有醒来。
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大汗,大汗!”云尹吓得脸色发白,大喊大叫,转头奔了出去,“来人啊,快来人啊。”
大夫很快赶来,围在床前,仔细地替齐元凯诊治,幸而齐元凯很快便苏醒过来,只是双眼无神,定定地看着帐顶。
“你们,都下去。”
“是。”
大夫们退下了下去。
天色一点点变得黯淡,最后终于完全地黑了。
“云尹。”
齐元凯伸手将云尹叫到跟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你还这么的年轻,这么的年轻,以后,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大汗。”云尹抓紧他的手,哭得花容失色,“大汗,您可千万不要有事,奴婢,奴婢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什么?”齐元凯腾地坐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你刚刚,在说什么?”
云尹抬头,抹去腮上的泪水:“奴婢,奴婢怀了大汗的孩子。”
“是,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前天,大夫刚刚确诊过。”
“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没有。”云尹摇头,“这件事,只有我和那个大夫知道。”
“好。”齐元凯重新躺回床上,“这件事,我,我会安排好,我一定会安排好。”
云尹跪在那里,没有言语,只是一味哭泣。
而四个王子帐下,早已是暗潮汹涌,各色人等都在活跃着,观察着,谁心里都很清楚,要是这个时候站错了队,将来只怕连块埋尸体的土都找不到。
只是,这道选择题难做啊,押错了宝……
“你们说,哪位王子是极贵之命?”
众人齐齐噤声,这样的话,谁敢乱说?
“反正,”其中一人懒洋洋地道,“我已经铁了心,要跟着大王子。”
“你跟大王子?”
“当然。”
“不管怎么说,大王子都是王长子,继承王位的可能性最大。”
其他人都不说话。
“喝酒,喝酒。”有人又道。
这一次,处于舆论中心的四位王子,却表现得最为平静,仿佛对帐外发生的一切,根本无所知觉。
夜晚,星空满天。
齐隆浩站在高高的山崖上,眺望着那浩瀚星海。
“隆浩。”司徒薇拿着一件披风,从石洞里出来,十分仔细地披在齐隆浩身上,“你在想什么?”
“父汗。”
“汗王?”
“是。”齐隆浩转头看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在想父汗,很想很想,想他那些热血征战的过往,想他的一生。”
“然后呢?”
“从前我总是恨他,不过现在,感情已经很淡漠。”
“感情淡漠?”
“是的。”齐隆浩耸耸肩膀,“其实从小,我跟父汗就比较疏远,在十二岁之前,几乎没有任何交集,我甚至没有想过,要回到王帐,成为一位王子。”
司徒薇听罢这话,不由淡淡地“哦”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齐隆浩瞥了她一眼。
“那倒没有。”司徒薇摇头,可以想见当年的齐隆浩,和他的母亲,过得是如何不如意。
“可是那天——”齐隆浩沉吟,也不知道,该不该把齐元凯将兵符交给自己的事,告诉司徒薇,毕竟,这件事太过重大。
“怎么了?”司徒薇凝神看他,“你有什么事吗?”
齐隆浩略一迟疑,决定还是先瞒下这个,毕竟,将来如何,那还难说得很,只希望,王廷不会有任何的变动,只希望,一切不要太坏……
司徒薇眼里闪过丝迟疑,她知道齐隆浩有事瞒她,却聪明地没有追问,很多事,倘若齐隆浩愿意告诉她,就一定会说,倘若不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阿薇。”
晚间,齐隆浩在床上躺着,始终难以阖眼。
“嗯?”
“我,我想回王廷去。”
“是去看大汗吗?”
“是。”齐隆浩没有否认,就算他们父之间并没有多少亲情,可是,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父亲。
“要我一起吗?”
“不用了。”齐隆浩赶紧否认,毕竟,王廷里还有那些人,而他,是不想她再受到半点伤害。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
“好。”司徒薇点头,翻了个身,呼吸均匀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