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凯深深地注视着自己这个儿子,敏锐地捕捉着他的心思。
只是,有些时候,人的心思太简单,反而让人看不明白。
“父汗,”齐隆浩深吸一口气,“或许有一天,我会回王廷,但,绝不是现在。”
“哦?”齐隆浩目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点头,“好,我答应你,这个,你好好地保管着。”
齐元浩说完,褪下食指上的玉戒,塞到齐隆浩的掌心之中,把他几根手指蜷成一团,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记住,收好了,或许有一天,会有用的。”
握着那枚还带着齐元凯体温的戒指,齐隆浩久久怔立。
他大约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和父亲之间,会有这样的交集。
“我走了。”终于,齐元凯深吸一口气,眸中隐着无穷的叹息,转身朝远处走去,齐隆浩一直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回到司徒薇身边,齐隆浩握住缰绳,跃上马背,将司徒薇拥进怀里:“咱们回去吧。”
慢慢地走回木屋前,齐隆浩见司徒薇的手已经冻得冰凉,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走进屋子里,齐隆浩在椅子上铺了块厚厚的褥子,然后把司徒薇放上去,又往壁炉里塞了几块木柴,灌了壶水,放在炉上慢慢地烧着。
司徒薇一直没有言语。
齐隆浩看她一眼:“难道你就不觉得好奇?”
“好奇什么?”
“是啊。”齐隆浩忽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还有什么好好奇呢?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你好奇了吧?”
司徒薇抿抿唇,没有说话。
屋子里一阵静默,齐隆浩站起身来:“我做饭去。”
司徒薇紧跟着站起,从后方一把抱住他的腰:“我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也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会跟着你,会一直跟着你,这是我唯一明白的。”
齐隆浩久久地静默了,然后拍拍司徒薇的手背,再没有说什么。
烛火通明。
穿着柔软的长袍,齐元凯静静地躺在椅中,回忆着自己的一生,一生或许很长,一生或许也很短。
帐外,风声呼啸。
一个黑色的人影忽然掀起帐帘,冲了进来,单膝跪倒于地:“大王,大王子的亲兵有异动。”
齐元凯却半点不以为意,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异动?”
“是。”
“我知道了。”
那人眼里明显掠过丝讶异:“难道大王不打算阻止吗?”
“本王为什么要阻止?”齐元凯冷然,“他们现在都大了,个个以为着羽翼丰满,可以为所欲为,哪里还把我这个大汗放在眼里。”
“敦翰一生一世效忠大王!”
“一生一世?”齐元凯挑起唇角,冷冷一笑,“这个世上,哪里有谁,会真地一生一世效忠谁?所追逐的,不过都是利益罢了,你争我夺,为的是什么?”
敦翰跪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今夜的大王和从前完全不一样。
“你起来。”
敦翰站起身,却见齐元凯用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眸看着他:“记住,你效忠的不是本王,而是整个西番!”
“大汗?”敦翰仍然有些不明白。
“你先下去吧。”齐元凯似乎有些疲倦,揉了揉眉心,略一摆手。
敦翰站起身来,再行了个礼,转身退了出去。
齐元凯仰面躺在椅中,思绪再次变得沉淀,也渐渐地清明。
“父汗老了。”离王帐不远的帐篷里,二王子齐隆洪正慢慢地擦拭着一柄刀,一柄异常锋利的弯刀,然后倏地挥出去,将桌上一支蜡烛斩成两截!
“二王子好刀法。”坐在马扎上的男子袖着两手,唇角勾起丝笑。
“可惜,”齐隆洪盯着那雪亮的刀刃,“只能在这个地方玩玩。”
“总会有那样一天的。”
男子显得异常乐观。
“可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齐隆洪明显没有他那份闲情逸致,“只怕转瞬间,你我都老了,再则,就算不老,这西番——”
“二王子千万莫急。”男子站起身来,目光炯然,“据在下算来,三年之内,西番必起巨变。”
“为何,是三年之内?”
男子却淡笑不语。
“那你说,本王子这几年该当如何?”
“修善各种关系,培植自己的势力,拉拢一切可以利用的贵族。”
“难哪,”齐隆洪轻叹一声,“本王子不像大王子,有正出之名,也不像四王子,有一个娘家势力雄厚的母亲,本王子靠的,只能是自己。”
“二王子何有此叹?自来谁主沉浮,不是由这些说了算。”
“那是什么?”
“很多。”对方还是那么温文,似乎这西番草原上发生再大的事,都引不起他多少的情绪变化。
“本王子知道了,你下去吧。”齐隆浩一挥手,看着那人起身退出,然后将目光转向手中的弯刀,唇角绽出丝冽笑——
等?
他已经等了六年,难道还要再等一个六年吗?
或许等来等去,他的雄心壮志都已经成了灰烟。
最后只能蛰伏在某个人强大的阴影,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
是要这样苟延残喘,还是像个英雄那样,风风光光地活上一回呢?
齐隆洪这些日子也在辗转思侧。
倘若是贸然起兵,肯定没有丝毫胜算,倘若不起兵,那就只有坐等自己被残食,被瓜分,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虽然他是王子,还是有太多的事不能为,也不易为。
“洪儿。”
达慕儿却在这时走进,手里托着一盏菜,轻轻地搁到桌上:“快过来喝了吧。”
齐隆洪看她一眼,心里忽然有些厌倦——如今她也只知道摆弄这些个,有什么意思。
“怎么?”达慕儿眼里也闪过一丝不耐烦,“难道,你连母亲的话都不听了?”
齐隆浩不想跟她争论,走过去端起那盏菜,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唇,调转身子,然后观赏着自己的刀。
“你刚刚——”达慕儿也有些没事找事,“找那个奴隶的儿子来做什么?他只是一个下三滥,不入流,能帮到你什么?”
齐隆洪听罢这话,心头骤然一阵火大:“那你倒是说说,这偌大的西番,有谁能帮到我?谁?”
达慕儿吓了一跳,接着也愤怒地嚷起来:“你冲我嚷什么嚷?有本事……”
她到底是住了嘴,怕把后面那些大逆不道的话给说出来。
“阿娘。”齐隆洪冷冷地扫她一眼,“我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些吧,别坏了草原上的规矩,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规矩?你小子竟然跟我讲规矩?”达慕儿冲过来,朝着齐隆洪的脸扬起手,却被齐隆洪一把抓住,“阿娘,我虽然是你生的,但是现在也长大了,我的血管里,流的都是齐氏王族枭悍凶猛的血液!”
达慕儿的表情瞬间凝固,然后放开齐隆浩的手,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愚蠢的女人。”齐隆浩站在原地,冷冷地朝地面唾了一口——每天只知道吵嚷,希望他可以登上汗位,却不知道那汗位前步步杀机,随时都有毙命的可能。
身为齐氏的子孙,谁不知道汗位意味着什么,谁都想得到汗位,只是——齐隆洪冷冷一笑,谁都以为生为王子是一种幸事,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这里面的重重杀机。
再则,成为了汗王又怎样?还不是要长年面对各种层出不穷的纷争,总之,做人是艰难的。
不知道为什么,齐隆洪心里忽然有了认知,然后开始羡慕那个遁走的五弟,他倒是舒服,携着一位绝代佳人隐逸山野,不问世事,何等逍遥快活。
自己要不要效仿他呢?
只可惜,五弟能遇着这样一个女人,甘心陪他一生,可自己却未必。
身边的女人多半都是为了权势而来,齐隆洪心中再清楚不过,一旦他失去权势,这些女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投入他人怀抱!
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哪管明朝南北还是东西,齐隆洪思及此处,大喊一声:“贺兰月!”
一个纤弱的影子慢慢移步进来,脸上还罩着一层薄纱,齐隆洪哈哈大笑两声,一把将薄纱揭去,打横将她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向床榻……
“哇哇……”睡意正酣时,齐隆洪忽然听见一阵嘹亮的哭声,立即掀开床帐起身,满脸恼怒,贺兰月怕他发火,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低头往他怀里拱了拱。
齐隆洪看看怀中的女人,眸色稍稍柔和,粗声叫道:“粘罕!”
一个摁着腰刀的侍卫走进,单膝跪地。
“外面怎么回事?”
“是——”粘罕脸上闪过丝迟疑,然后才道,“是大王子的一名姬妾,生了个男娃。”
“男娃?”齐隆洪摸摸自己的鼻子,“他倒真是能生,左一个右一个。”
默了了一瞬,齐隆洪摆手:“出去!”
“是。”粘罕重重地叩了个头,起身离去。
齐隆洪低头,“啪”地在贺兰月脸上亲了一口,又捏捏她粉嫩的脸颊:“什么时候,你也给我生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