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天在看完齐物,想通了一些事情后,彭子尧不再试图遵循各修炼书上的修炼方法,如果他流淌在地板上的那些汗浆没有很奇怪地遇风而化,渗进地板里再也无法看到。
问题在于,彭子尧在这个时候再次表现出与普通人很不相同的气质或者说想法。他毫不犹豫地抵抗住了修炼的诱惑,直接回到宿舍洗澡睡觉,而地板上早就已经连一丝汗渍都看不到。
第二天,彭子尧上完课,再去去往藏书阁的途中顺手折了跟竹枝,来到阁中把《齐物》再次认真地看了一遍,尤其是最后万物的部分,更是做了很多笔记。确认对那些内容已经完全掌握,便去湖畔草地上眯眼休息,直待斜阳落于城墙之下,夜色来临,他确认自己的身体状态和精神都处于很良好的状态,才推开藏书馆的大门,正式开始他计划的路。
他的神识散发至空中,没有穿越藏书馆的屋顶直上夜穹,却知道自己却已经感觉到与那颗遥远的小星辰之间已经建立起了一种冥冥之中的联系,这种感受并不真切,更准确地来说,他与那颗星辰之间的联系没有在他的身体以及精神世界里留下任何感知,但他非常确信,那颗星辰就在那里,谁也无法夺走。
就像二楼书中中的文圣说的一样:万物皆有此理.理皆同出一原。
彭子尧往一楼的里面走去,一直走到离开了放置万本修炼灵气的书籍,找到了本修炼体术的剑谱,以及一本拳谱,闭上眼睛,宁静心神,敞开神魂,让自己进入物我两忘、绝对放松的境界之中,慢慢遵循着课上老师教授的吐纳平息,稳定。
时间渐渐地流逝,夜风时而温柔,时而凝结,他开始翻开剑谱,拿起了手上的枝条开始挥舞他的第一剑。
藏剑阁外的树林里一片安静,昨日这片树林被教枢处的工役进行了一番修理,很多赘枝都被砍断,那些断枝的茬口裸露在空中,散发着树木特有的香味,被夜风送至远处。
那些断枝的茬口散发的木香之所以如此浓烈,是因为那处正在向外渗透着近乎透明的胶状物,那便是树液,国教学院里的树木种类极杂,自然也少不得果木,味道很是好闻。
有棵很粗的槐树,靠近地面的粗枝都被砍断,其中一处看着极像伤疤,上面凝结出来的树胶已经很多,被夜风一拂便顺着树干缓缓向地面淌流。如果是那些嗜好杀戮的人看着这幕画面,会觉得槐树被砍断了臂膀正在流血,但实际上在银色的星辉下,正在流淌的树液更像是甜甜的糖蜜。
又过了很长时间,如蜜般的树液终于落到了地面,落在了一丛青草上,没能幸运或者说残忍地将某个昆虫变成琥珀的初形态,那么它最终将会成为那些昆虫的食物。
相似的画面,在藏书阁里也发生了。
风,落在那根无形、且无法察知的线上,被凝成略稠的精华,然后顺着那根线缓慢地向地面淌落,不知越过多少距离,无视藏书阁的书架,风渐渐的有了自己的路子。
星辉柔润,彭子尧脸上的肌肤仿佛变成了玉石一般。然而下一刻,那些风就像是穿过手指的沙与风一般渗了进去,再也无法看到,他的挥剑却一如先前,一刻也未停下。
还有很多星辉落在他的身上,那些星辉仿佛能够无视任何阻碍,轻而易举地穿透他的衣裳,落在他的身体表面,却依然未能停留,渗进身体深处,便不知去了哪里。
彭子尧闭着眼睛,没有看到这些画面,也不知道发生的这些事情,只是一直在挥剑,一直一直。
直至每一抹晨光落在京都,有雄鸡开始鸣唱,他才结束。
他有些激动,十四年来很少这样激动过。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感,仿佛他已经踏上修行的道路,即便没有灵气,以后无论他有没有找到他运用和修炼灵气的方法,对于自己的命运,他都将获得一些话语权。
这种情绪对身体,太过骄傲,这对于他刚结束奴隶身份的孩子来说,用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意志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然后望向自己的双手,神情微变,眼里尽是惘然与不解。
他的双手已经通红。没有灵气运用,单靠体力这显得吃力。
他从怀里取出一面小圆镜,望向镜中自己的脸,这个镜子是张钦治送的,沉默片刻后,放下小圆镜,拉起衣领望向自己的身体,发现都没有任何变化。
已经掌握了这剑谱方式的十七八,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在修炼界,所有天赋者都是一练气为主,在辅以体术,如剑术,拳术,让自己的灵气以不同的状态释放。
万物本源,齐物,所做之事也殊途同归。
按照《齐物》里的说法,人类在世界上生存,饮食呼吸,汲取养分的同时,也同时将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一般无二,是平等的,没有界限,无论有型的,还是无形的,所以彭子尧认为修炼之途,先运气,或是先练体术,并无高低之分,尝试借助武籍去运用自己的能力,去发挥自己体力的优势,理应是他这不能使用灵气的人进入修炼的最好路途,最纯净最温和的力量,将那些事物尽数发挥。
按照前人的说法,剑术学习后,需要运用灵气取净化自己身体,去调养身体,去除杂质,但是对于子尧来说,只能靠身体会排出大量的腥臭汗水,只有这样才证明身体里的污浊之气被排泄了出来。
练习体术,只会加强身体的力量,自己天赋能力并没有任何变化。
他并不是有洁癖的人,但也并不喜欢肾上一只脏兮兮的,在侯家做工时,每天晚上也会到河边洗浴,但他此时竟无比想要看到自己的身体上能够出现那些污臭的黑泥,因为这件事情与干净无关,怎么看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彭子尧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沉默了很长时间。
忽然,他把手背贴到地板上,用力地磨了两下,待感到真切的痛楚后,他抬手一看,手背上出现了一大片红印,隐隐还可以看到血丝,于是他知道,自己还需要努力很久
一天的努力,他的皮肤与昨夜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彭子尧沉默不语,他本以为自己无法运用灵力的问题,只会导致自己先天修炼灵力困难,将来很难把剑谱上的招数吃透,但现在却能让自己的身体学会很多东西。
晨光渐明,他站起身来,向藏书阁外走去。因为练习了整整一夜的缘故,身体有些酸痛,行走有些缓慢,从背后看过去,就像是一个大病初愈的孩子。
走回自己的房间,看着火炉上冒着热汽的水壶,他有些难过——按照《剑谱》里的记载,他理应运用灵力,得到让剑术得到更好的发挥,而他看到的却只是自己累到发慌。
他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洗个澡。
不是因为在藏书阁练一夜,也不是因为宿舍让他呆的不舒服。
他的心态还是有些担忧,这跟他的过往有关,这让他很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脏,需要去洗个澡。
他把热水倒进墙角的大桶,走了进去,用湿毛巾贴盖着脸,靠着桶沿张开双臂向后靠着,感觉好疲惫。
湿毛巾下面传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