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谢安宁突然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目光呆滞没有焦距。
她的右手紧紧地按着左手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寻得一丝慰藉。
天刚蒙蒙亮,众人都在熟睡着。
迎春倚在谢安宁的床头,靠着床柱子的脑袋时不时往下滑一段距离,而后残留的意识让她又把脑袋挪上去,继续靠着床柱子睡觉。
此时谢安宁的惊呼一下子把迎春从睡梦中给唤醒了,她连忙站起来,将帷幔撩开,看着里面那个惊魂未定的女孩儿,轻轻地给她顺着背。
“小姐你又做恶梦了。”迎春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自打小姐磕伤了头之后,几乎是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迎春担心得很,只得每天晚上都陪着小姐睡,只是这依然起不到什么作用。
谢安宁呆滞的眼珠子动了动,意识逐渐回笼,她努力地想要回想起梦中发生的事情和那些人的面孔,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剩漫天的血色和刀剑交接的刺耳声音。
一个月了,她来这个世界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每天晚上都重复做着这样一个血腥压抑的梦。
谢安宁右手慢慢地抚上左胸口心脏处,眉头有些不解地微微皱起。很奇怪,每次做梦时,胸口总有一种撕心裂肺的心痛感,那种仿佛将整颗心脏都扔进机器里搅碎的痛感,直达灵魂深处。
面对迎春担忧的视线,谢安宁安慰地笑了笑,“我没事,梳洗吧。”
迎春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去打热水伺候谢安宁梳洗。
时间回到一个月以前。
她的灵魂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飘荡,没有目的地随波逐流。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深沉浑厚,如同古朴的寺院铜钟,“孩子,你命不该绝,我这里有一个归处,你去吧。”
“那个孩子气数已到,该去轮回了,你便替她活下去吧。”
然后她醒了,再睁眼时已是另一个世界。
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谢安宁,是安国公府的大小姐。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谢安宁”,容颜绝美,却是个十足十的痴傻儿。
在府里,虽然明着没有人敢冒犯她,私底下却被人当做饭后谈资,取笑的对象。
以至于即将到十五岁及笄礼了,也没有一个人上门议亲。
谢安宁梳洗完毕,朝阳基本也冒出了头。谢安宁推开房门,一缕金黄的阳光便斜斜地撒进了房间,让屋子亮堂了些许。
清晨的薄雾预兆着今天即将到来的好天气,门前青翠的嫩草尖儿上盛着晶莹的水珠儿,要坠不坠的,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点点金光。
人类向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院里已有不少丫鬟婆子开始做事了。偌大的庭院,有的在拿着扫帚清扫这昨晚被秋风吹落了半黄不黄的树叶,有的拿着剪子在修建着角落的花草灌木。
兰庭院有个独立的小厨房,此时一股缭缭的炊烟从屋顶升起,一个清秀的小厮提着食盒从小厨房里出来。
依照这一个月的观察,小石头早已经摸清楚了小姐的作息,卡着点让厨娘做好了饭菜。果不其然,正巧他将饭菜提出来的时候,小姐就起了。
小石头是院子里唯一的一个小厮,他是府内石管家的儿子,自幼在这府中长大,又因为年纪与“谢安宁”相仿,是“谢安宁”极好的玩伴。
小石头将食盒里的饭菜一碟一碟地拿了出来。
一边拿,一边报菜名儿:“莲花酥、红枣糕、杏仁豆腐、香嫩娇娇鸡......”
他模样生得水灵,像一个小女娃一般,白嫩嫩的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看着十分讨喜。
“今天天气好,小姐要不要出去走走?”小石头问道。自打小姐摔倒了头之后,再次醒来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更聪慧了,也更让人捉摸不透了。以前的小姐特别喜欢在府里到处跑,可是现在的小姐整天都待在院子里,捣腾那些“花花草草”,几乎不怎么出门。
小石头生怕谢安宁在院子里闷出病来,一逮着空就劝她出去走走。
本来小石头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这一次,谢安宁竟然点头了。
“那便出去散散步吧。”
谢安宁这一点头,可把迎春和小石头高兴坏了。
“那我去给小姐拿披风,今天虽然太阳大,但好歹入了秋,天气凉。”迎春忙不迭地说道。
“不用了,吹吹风也不错。”谢安宁看着外面的朝阳,金灿灿的,带着点初生的红。是那样的蓬勃朝气,仿佛永开不败的花,带着燃烧不尽的希望和热忱。
谢安宁的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被这阳光一照才显得稍微暖和了些许。
安国公府很大,这里的每一个院落都是按照皇宫的标准来修建的,俨然一个小型的皇宫。据说这座府邸是高祖在世是赐给第一任安国公的。从前,高祖只是一个空有满腔抱负的穷酸书生,是当时的安国公资助他进京赶考,之后他高中状元遭人嫉恨,官场上的明枪暗箭都是安国公帮他挡下的。也正是因为安国公的一路扶持,他才得以覆灭前朝,登上皇位,开创一代盛世——大宣王朝。
高祖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封赏功臣。他给了安国公世代相承的爵位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还专门为他修建了一座与皇宫设计完全一致的府邸,给予他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永远不可撼动的权势。
即便如今百余年过去了,这段旷世兄弟情依然流传于世,悬挂在说书人的嘴边。
谢安宁漫无目的地散着步,府里的景观每一处都不重复,都是别致的风景。任由和风轻柔地吹拂着脸颊,谢安宁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小花园。
“小翠啊,你就从了我吧,跟着我,保证了你吃香的喝辣的!”猥琐的男声隐隐约约地从湘妃竹后方传出来。光听这声音和语气就能想象出一个猥琐的中年男人的形象。
原本美好的风景因为这道声音就这么被硬生生地破坏了。
谢安宁还没有什么反应,小石头先站不住了,立马对谢安宁说道:“小姐您先赏着花,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嗯。”
小石头踏着青石板路,绕到了湘妃竹后方,那猥琐男人的声音越发的清晰了。
“听话,乖,你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跟哥哥走,保证让你享一辈子的福!”
“滚!别碰我!”
女孩儿挣扎着骂道,然后便是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似乎是因为女孩儿退无可退撞到了竹子。
“大清早的干什么呢!”在李四想要强上的时候,小石头猝不及防的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李四刚想破口大骂,却见是小石头,凶狠的表情立马僵在了脸上,然后迅速转换成了一张谄媚的笑脸,眼角皮肉堆积,皱成了一堆褶子。
“呵呵,没干什么,没干什么。”他干笑两声,然后偷偷地甩给了小翠一个凶狠的眼神,警告她不准多说。
小翠被他瞪了一眼,顿时攥着领口一阵瑟缩,害怕地低着头。
“没干什么那你还不快走?坏了小姐赏花的兴致。”小石头嫌弃地说道。
李四点头哈腰地应着是,然后飞快地离开了。
小翠感受到他离开了,才将头抬起来,视线正好撞上了李四回头那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害怕地攥着衣领,双手死死地护在胸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有一丝的安心。
“哎,你怎么样了?”小石头蹲下身来,担忧地看着她。
小翠脸色有些苍白,她对着小石头善意地一笑,慢慢摇了摇头,“我没事,刚才的事,谢谢你。”
“你是新入府的丫鬟吧,之前都没见过。”
“嗯。我是半个月前才到府里来的。”
“这个李四惯会调戏女子,你生得又好看,平常更是要警惕着,别一个人单独出来。”小石头嘱咐道。
“谢谢小哥提醒。”小翠感激地道谢。
小石头第一次被叫“小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你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家小姐还等着呢。”
小石头起身打算离开,却突然被小翠攥住了衣袖,“小哥,你能带我去见见小姐吗?”
......
迎春站在原地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小石头赶个人怎么这么慢啊,上辈子是乌龟吗?早知道该让我去的,保准叫他立马吓得没影儿。”
说谁谁到,小石头刚好回来了,一回来就听到迎春的抱怨。
“迎春姐,小姐都没不耐烦,你就开始碎碎念了,真耐不住性子。”小石头嘟囔着嘴嫌弃道,眉眼却是隐藏着笑意。
迎春不服气,当即叉腰就要跟小石头掰扯掰扯。
“好了。跟个小孩子似的。”谢安宁为了自己耳根的清净,中止了这场即将开始的拌嘴。
两人这才注意到小石头身后的陌生女子。
注意到谢安宁的视线,小石头上前将刚才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在他说完之后,小翠“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求小姐留我在院里伺候,小翠什么都能干,什么都愿意干,只求小姐给小翠一个栖身之所!”
迎春听了小翠的遭遇之后也是有些同情,她向谢安宁求情道:“小姐,她好可怜,咱们要不就把她留下来吧。”
谢安宁轻轻地转着手腕上的佛珠,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一时间没有说话,空气突然就安静得只剩下珠子碰撞的声音。
清脆得直击人心。
一时之间,无形的威压向地上那个跪着的人压去。
小翠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缓慢却又沉重地跳动着。额头慢慢沁出薄汗。
良久,谢安宁才淡淡开口:“可以,就留在院里做个洒扫丫鬟吧。”
听到这句话后,小翠的心才落了地,她双手伏地,冲着谢安宁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声音里饱含感激:“谢谢小姐!”
谢安宁听着小翠感恩戴德的声音,内心并无多少波动。
她轻轻地抚上左胸,透过布料,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皮肉之下那颗健康的心脏在规律而有力地跳动着。
只是心脏虽然是复苏了,但她沉寂了十六年的感情却没有办法一朝重燃。
小翠的感激涕零于她不过只是耳边轻轻拂过的一阵风罢了。
“不用谢我,今后好好做事就是。”谢安宁将手腕上的佛珠隐去,宽大的衣袖连同整只柔荑都遮盖住了。
“小姐仁心,小翠遇到小姐算是积了八辈子的德了。”迎春笑嘻嘻地说道。
“行了,嘴跟抹了蜜一样,少说些没用的,等会儿回去给小翠安排个房间。”
“遵命!”迎春活宝似的行了一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