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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唯一的女人

仿似一盆冰屑兜头倒下,冰寒而锥疼。我克制着心底的颤抖、克制着手脚的虚浮,走下地、竭力站稳,平心静气道:“端木情受教了。你继续你的如花美眷、风月浓情,我继续我的端木小姐,从此往后毫无瓜葛,就当作你我从未相识。”

唐抒阳一言不发,我背对着他,不知他是何神色,想来,是一场冷雨之后的清冷与淡漠吧!呵,这样也好,什么都说清楚了,也就不再如鲠在喉、不再心潮起伏!

浑身酸软,我好累,身心疲累……西宁哥哥只能留存于青涩时光,唐容大哥无辜被我耍弄、在凌璇与我之间徘徊不定、最终被我亲手害死,而唐抒阳,我真心付与的傲岸男子,却是不愿待我痴心痴情……

呵,这是我自作自受吗?也许吧!那么,就让我独自承受!

仿佛一夕之间,秋凉袭人,片刻之前温暖如阳的寝居,再无一丝暖意。我再也不想待下去,任其羞辱与鄙视。缓缓举步离开朝屋门走去,跨出一步,心底便绞痛一下,凌迟般的心痛,令我举步维艰。

而唐抒阳,始终沉默。他的沉默,就像一阵锥心砭骨的寒风,将我狠狠贯穿!

从酒楼后门出去,穿越扬州城,穿越浓浓夜色的侵袭,到家时,泪水已然枯绝。

刚要叩门,突然,一双大手死死捂住我的口鼻,惊骇之下,我竭力挣扎,侧颈上一痛,眩晕袭来,再无知觉……

醒来时浑身酸痛,惊觉手脚被缚,蜷缩着侧躺在一张简易的床上,假如可以换作床的话。悄悄举眸转了一圈——呀,营帐,莫非是隆庆王?但见帐中烛火幽明、幻灭,闪烁着诡异的晕光。此外再无一物,帐外树影幢幢,初秋夜风呼呼扫过,惊起飒飒之声。

没有隆庆王的影子!究竟何人绑我至此?

适时,一抹娇红倩影掀开帐帘走进来,想要闭上眼睛装睡,却是来不及。

“你可终于醒了!”倩影高挑英眉,清傲地看着我。

这是一抹姝丽绝色,飒爽英气中萦绕着流媚娇柔,娇柔中傲气缓缓流泻,仿若晨曦霞光下的玫瑰,绽放正当时,娇红欲滴,而令人陶醉的绝美花枝下却是尖刺簇簇,令人防不胜防。

她是谁?为何将我绑来?

她扯住我的胳膊,凶狠地拉我坐起来,捏住我的下颌,手上力道渐次加大,令我疼得咬牙。她冷嘲道:“这张脸蛋,还真是白得像雪、滑得像水,怪不得大哥为你神魂颠倒。”

大哥?她大哥是谁?她一身迥异于寻常女子的异族装束,烟霞娇红的利落骑装,香肩上流苏拂动如风,腰上束着宽厚的金镶玛瑙腰带、犹显身姿瘦削,裙摆及踝、英气逼人。

灵光一闪,一个豪迈、峻拔的人影迅速地闪入脑中——莫非,她是兴人?与隆庆王有关系?隆庆王的妹妹?

她手上加力,迫得我张开嘴;她微眯眼睛,丽眸中流泻出不屑的冷光:“怎么?不说话?害怕了?”

心中一笑,我轻声道:“公主有何见教?”

“你怎知我是公主?”她蹙眉问道,忽而脸腮上抹上一丝异样的光晕,黛眉眼梢皆是娇羞,“我大哥告诉你的吗?”

我浅笑道:“公主乃世间绝色,一身兴人装束,高贵华美,身份自然贵不可言。再者,我并不认识你们族人,只认识一个隆庆王,假若公主的大哥真是隆庆王,不是公主,是什么?”

此话道来,句句在理,语气恳切,又饱含赞誉之辞,她一定会很受用的。

她放开我,笑吟吟道:“算你机灵!对,我就是天罗公主,你知道我为何绑你到这儿来吗?你再猜猜?”

我笑道:“公主天赋聪明,我哪能猜得到呢?不过,我想呢,公主身份尊贵,想必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天罗公主复又捏住我的下颌,微抬丽眸,眸中流溢出尖锐的光:“你这张嘴,很会说话!”她斜扯唇角,粉唇轻逸出切齿的言语,“可是,我很讨厌!我恨不得割了你的舌头!”

我神色淡淡,对她的怒气不置可否;脑中却急速掠过千丝万缕的思绪:她为何如此恨我?天罗公主,是兴朝皇帝的女儿吗?与隆庆王有血缘关系吗?如果没有,便只有一个字可以解释了,那便是:情。想来,隆庆王是兴族战无不胜的将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思慕之人定是繁花簇簇了,这天罗公主,就是其中最高贵、最娇艳的一朵!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你们南人的语言吗?若不是大哥精通汉学,我才不会学你们难听难懂的语言。”

天罗公主傲然转身,背对着我,秀挺的脊背滋生些许的愤恨:“从前,大哥虽有很多很多女人,可是,他最喜欢、最疼爱的只有我;自从三月去了一趟洛都,回来后就完全变了个样,对我不冷不热的,整天冥思苦想的不知想些什么,再也不理我了。”

她转过身,扇动着卷翘欲飞的眼睫,天真地看我:“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我摇首,她含笑走上前,猝然扬掌,朝我的脸庞狠狠的掴了一掌——我气息一窒,硬生生地受了她这掌力十足的耳光。接着,眨着莹然丽眸,仿若无辜地伤怀道:“你不知道吗?大哥想你呢,整日整夜地想你,从来都不想我!”

脸颊上辣辣的疼,我撑圆了眼睛瞪着她,一股恨意升腾而起……她好奇地看着我,娇柔道:“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看着我?生气了吗?呀,你脸上怎么这么红啊,谁打你了啊?”

我凝眸不语,冷冷地瞪着她。

天罗公主坐下来,粉嫩脸颊上扬起娇媚笑影:“你觉得我长的如何?”

我转首不看她,实在不想搭理她,这个娇蛮的天罗公主。冷不防,又一个耳光重重地甩过来,脆生生的响,仿佛惊动了帐外呼呼的风声。她紧拧黛眉,嘶叫道:“说!我要你说!”

口中一甜,似有流液溢出唇角;我冷嗤一声,斜着眸光藐然望她:“难道公主不相信自己的美貌吗?”

天罗公主左手托起我的下颌,右手一下下地拍着我的脸颊:“不是不相信,而是你这张脸蛋,实在让人讨厌!我一直在想,该把这张脸怎么办才好呢?”

心底不是不惧的,我冷笑道:“公主觉得呢?”

她凑近我,一双眸子逼出母兽似的目光,面容美丽地扭曲着:“你不怕我毁了你这张脸吗?”

我迎上她凌厉的眼睛,眉梢蕴笑,目光冷凝:“毁了就毁了,正好合我意呢,还要谢谢公主帮我一把呢!”

天罗公主捏起我的左腮,柔声道:“那敢情好!”她仰脸狂笑,猝不及防地抬手拂来,那娇嫩的手掌,狠狠扫过我的脸颊,犹如狂风横扫,卷带起疯狂的痛意,又如暴雪侵袭,绵绵不绝的辣痛覆盖了所有的神智……一下,两下,三下……

夜色漠漠,昏火离离,她丽眸中杀机大盛,炎炽地盛开,无边无际地蔓延……

我任凭她的手掌落在我脸上,疼在腮上,快意在心。比起心底的绞痛,那种凌般的疼痛,这点耳光,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愿身子的痛楚愈加严酷,以此覆盖剜人心骨的沉痛。

我轻轻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地迎上我的脸……突然,那粉嫩的手掌却是没有落下来,我惊讶地睁开眼睛,但见一抹健挺的身影矗立如巍峨青山,紧紧握住天罗公主高扬的手腕,脸色阴寒一如地下冰窖、来回扫荡着令人冷彻心骨的回风雪屑。

天罗公主惊异地看着他,丽眸中清波粼粼漾动,娇嫩双唇发颤:“大……大哥,你怎么来了?”

隆庆王粗眉飞速拔起,狠狠掼下她的手,伸手朝帐帘指去,厉吼道:“出去!”

天罗公主惊圆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直要撑破那薄薄的眼眶:“大哥,你为了这个南方的女人吼我?她有什么好?她究竟有什么好……”

“出去!”简洁而有力的两个字!隆庆王沉声吼出,却比方才愈加令人心惊胆颤,仿佛猛狮濒临爆发的边缘。

天罗公主双眸胀得通红,脸腮因怒气透出细细缕缕的红丝,猝然转身,抓住我的黑发,迫使我斜过脸庞,对视着她怒气高涨的脸庞:“大哥,你喜欢她,可是,她喜欢你吗?你为她下令封刀、放走凌朝余孽、放走刺客,你还要为他抗旨不遵吗?”

隆庆王双目冰寒、腾起一股吞噬万物的凶狠的血光:“别让我说第三遍!”

天罗公主甩开我的头发,朝着他扬声高叫:“大哥,我是父皇为你指婚的妻子!”

隆庆王陡然扬掌,“啪”的一声,朝她脸颊狠狠地掴了一掌。顿时,万籁俱静,昏火迷离,帐外风声鹤唳,秋凉涌动。

天罗公主捂着脸颊,惊凝着眉眼、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渐渐的,晶莹泪珠春水般滑落,犹显悲愤与凄迷:“你竟然打我,为了她打我!”她玫瑰般花颜扭皱起来,呢喃地重复着,“你打我……你打我……”

隆庆王冷酷地瞪着她,一言不发……大辱之下,天罗公主霍然跑出营帐,却在帐口顿住身子,转身绝裂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帮我解开绳子,擦拭着我唇角的血丝,轻轻抚着我胀红的脸颊,眸中镶嵌着闪闪发亮的歉疚与疼惜,仿佛夜幕上星辰璀璨:“疼不疼?”

辣痛犹在,愤怒暗烧,我瞪他一眼,厌恶道:“换作你被甩几个耳光看看疼不疼!”

隆庆王黯然垂首,猛地,一声低闷的爆响在身旁惊起,他的拳头死死地定在床板上,手臂隐隐发颤。我别过脸不理他,心中狂笑,只听他心痛道:“是我不好,任凭你处置。”

我冷冷道:“放我回去!”

他垂首一叹,默默握住我的手,殷切道:“她不是我的妻子……她说谎……”

我猝然抽回手,脱口而出:“与我无关!”

“听我说,”隆庆王按住我双肩,眉峰暗敛,炯炯望我,“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唐抒阳的女人,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跟我回洛都,等我跟陛下禀明一切,我们就一起游历江湖、放远山水,走遍大江南北……”

我扬起笑脸,斜扯唇角,冷嗤道:“你以为你们的皇帝会轻易放你走吗?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他幽暗的眸底浮动着绝然的笑意:“此事你无需担心,只要你跟我回洛都,我自有办法说服陛下。”他宠溺地看我,仿佛我是他手心里将融未融的雪花,“大军已经先行北上,明日一早我们要追上大军,今晚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我们?他志在必得吗?我凝眸,再一次冰冷道:“放我回去!”

隆庆王脸上洋溢着的无限期待,顿时冷冻。瞳孔一紧,眸底掠起清寒之色,他坚决道:“除此之外,任何事我都可以答应你!”

他的眼眸深处纠结着累累繁花般的希翼与与斜雨潇潇般的落寞,我的眼底皆是不屑,拂开他的手,侧首看向帐帘,绝意道:“你要我跟你去洛都,除非我死了!”

隆庆王语声出奇的平静:“为什么?”

我轻叹一声,回首看他,真诚道:“你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问呢?”

他轻轻抬起我的脸庞,眉头紧凝,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愁绪暗涌:“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之间没有仇恨,我不是隆庆王,你也不是端木情,你会不会喜欢我,甚至爱上我?”

蓦然,脑中闪现着一双似笑非笑的傲俊双眸,独独属于他的睥睨众生的眸子。我闭上眼睛,甩开那张令我心痛难忍的脸孔,复又睁眼看他,眉目轻笑:“我也很想有这个‘假如’,可惜,世事不由人,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早已注定,就像你与天罗公主,缘分早已摆在那里了,任谁也夺不走——”

“住口!”隆庆王猛然扣住我的左肩,眉心上镌刻出一道深深的纹痕,“天罗公主是天罗公主,与我没有任何缘分,我与你,才有缘分!”

但见他孩子气的否认与肯定,不觉失笑。在洛都,唐抒阳也曾说过:唐某觉得,与端木小姐甚有缘分。当时,我心心念念的是西宁怀宇。而此时,隆庆王也对我这么说,我心心念念的,却是唐抒阳!

呵,果真是天意弄人啊!

心底泛动着酸涩,我清冷一笑:“要说缘分,也是缘尽于此,此生此世,隆庆王是兴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隆庆王,我是扬州小朝廷的皇后、是前凌余孽,我与你之间,横亘着家国之恨、血腥之仇,永远也不可能有变成‘我们’的那一日!”

隆庆王炯炯的眼中飞掠过一抹绝望,转瞬即逝,含笑道:“此时,不就是‘我们’了吗?”

“你放我走,就不是‘我们’了。”

他猛然探出长臂,将我捞到他的怀中,紧紧搂在怀中,扣住我的后颈,迫使我扬脸迎上他;他眉峰紧抽,一字一顿道:“不要考验我的忍耐力!”

我愤恨望他:“放开我!”

隆庆王俯视着我,与我仅是咫尺,气息渐次急促:“你应该知道,此时我便可以强行要了你,可是,我不想这样得到你,我要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女人,也因为如此,你丝毫不怕我,毫无忌惮地挑战我的忍耐力。”

他凑近我耳畔,温热双唇轻触我的耳垂,旋而柔然吮吻,复以舌尖轻舔,激起我丝丝战栗。他灼热的气息悉数喷洒在我腮边与颈间,惊乱我强自镇定的心神……我正要发作,却听他低沉道:“我不得不警告你,你再这样反抗我,我会失控要了你,你便只能永远成为我的女人了!”

我一动不动地僵住,身子热得发烫,手脚却是冰凉,仿佛再也感觉不到心口的跳动。怎么办呢?他是一头狂猛的狮子,而我恰如一只小绵羊,只能任其宰割么……

此次来扬,隆庆王大不一样,不再是之前那个任凭我伤害、耍弄的痴情男子,而是一个邪恶、冷酷的男人……

天啊,谁来救救我?

悲酸涨满心间,泪水汹涌,顺着脸庞蜿蜒流下,流进唇间,很咸,很涩……唐大哥,你在哪里?你会不会来救我?

隆庆王抹着我脸上的泪水,眸光倏然温柔:“你流泪的样子,很悲伤,却充满了诱惑,令我泥足深陷!”他深深望进我的眼中,“你一定在想,唐抒阳会不会来救你。”

心口一震,我怔怔看他。他牵起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影:“实话与你说,唐抒阳不会是一个好夫婿。他不会专情于一个女子,而且,他不会真心爱上一个女子,或许,他最爱的,永远是自己。”

隆庆王的话,仿似利刃,狠狠刺进我心间,悲愤、心酸与痛楚一点一点洇漫开来,袭遍全身。泪水愈加汹涌,纷落如暴雨,眼前之人的面容已然模糊不清。

是的,隆庆王说的很对,唐抒阳就是这么一个男子,他只忠心于自己,不会为任何人有所改变。或许,他确实对我动心动情,然而,他不会专情于我,更不会与我携手红尘、风雨与共。

隆庆王笑道:“唐抒阳与我如何相识,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刹那间,他的面容映现出惘然之色,仿佛沉入静好的回忆之中,“大约八年前,我独自上山打猎,数十刺客行刺我,我一人力战,身受重伤,恰好唐抒阳经过,帮我打退刺客,救我一命。我们在山中饮酒打猎,着实逍遥了数日,相谈甚欢,便以兄弟相称。往后每年,唐抒阳都会来关外一趟,找我饮酒数天,从不间断,直到今年……”

他的目光如正午光芒,仿似狠狠将我穿透:“那日见到你站在他旁边,我真的以为你是他的女人。但是,如果你真是他的女人,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我傲然看他,冷淡一笑:“那时,我还不是,如今,我确实是他的女人。”

话落,心底涌动不绝的,是一浪又一浪的悲酸、辛涩。

“我知道你不是。”隆庆王语声沉沉,悄然带笑,神色笃定异常;旋即他弓起指背,轻轻刮着我的脸腮,眼角凝起一抹幽冷,“你可以选择成为唐抒阳众多女人的其中一个,也可以选择当我隆庆王唯一的女人,你可要仔细想好了!”

我呵呵狂笑,笑得花枝乱颤,笑得一如风雨飘摇下的扶柳、无所依凭:“我一定要选择吗?”我故作天真地看他,“假如你们两个,我都不选择呢?”

他蹙眉奇道:“你不选择?为何不选择?”他的眸底惊起层层涟漪,突然握住我的手,惊喜而急切道,“你不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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