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的最后一幕,便是贯穿在胸膛里的冰凉。是的,冰凉。
我甚至失去了感觉到痛的能力,直觉着生命流逝。身体倒在地上,我死命睁着眼。已经没了呼吸,但是我还留着微弱的意识。
我自以为是为了落落,可是我害了她,害她差点一尸两命。
我不恨素央、阿冉和庞铭义,即使他们没有告诉我落落的炽赤没了,或者婳岚山庄就有解药。
我也不恨阡松,毕竟他防范我是对的,我不是的确害死了落落么。
我也不恨殷焕,他是瑶桦一魂所化,即使知道我顶了婳岚山庄,也纵容我,拿了炽赤的解药不是。
可惜了,一生坎坷,我都是活在别人的布局里面。
眼前渐渐模糊,变成一片黑暗。
我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光亮。
或者我没死?不对。这不是我的身体,也和我原来的世物大不相同。
“我的天呐!你怎么在我的身体里面!你是谁!”
我忽然听到脑海中惊叫的声音。
原来我不过成了,霸占人身子的孤魂野鬼。
“我是幽璃。”我在脑海中,轻声说着。
“幽……幽璃!”那个声音继续尖叫,又带了小心翼翼,“是,卜越教右护法,佑妃年佑?”
这个声音,怎么知晓我!“是?”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那个声音尖叫一声,暂时消失不见。
我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这个身体没有半点武力,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刚刚我看了一眼透亮的窗户外面,这里真高。
我只好又躺在床上。闭眼,我又睡去。
“没事没事,我写的东西怎么能出现……假的假的……做梦做梦……”
我的意识再清醒,是被这一阵嘈杂的碎碎念吵醒的。
“什么做梦?”我问。
冷不丁一手抖,“假的假的,幻听,幻听……”又开始碎碎念。
我心中一动,又是我在控制这个身体了。
“现在,算是我们,共用身体了?”我抓了抓拳头,熟悉着这具全新的身体。
毕竟我也道听途说过不少灵怪异事,也就接受了自己成了孤魂野鬼,并占了别人身体的事实。
总归,在那个声音的一堆废话中,我提取出了最关键的信息——这是个写话本的,我就是话本中人。
在这个声音的指引下,我翻开了一旁散落的纸稿。
我看得很快,潦草几句,便是我的一生。
只写到我被陷害我们入了刑室,却不曾说,那时我才十多岁。曾经,我被卜越教的教众救下,以为来了教中,便是救赎。我也曾天真烂漫,我也有过交心之人,却不想,也就是我这交心之人,嫉妒我的资质、能得到更好的资源,或者又是我的容貌,言说我诋毁教主。甚至,连当初和我交好,就是冲着这般而来。痛彻心扉,我便不想再信任何人。
写到我在刑室没了清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是当时我有多恐惧,又遭受了多少罪孽!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只觉自己,还不如就此死去,还轻快些。我遭受了数不清的磋磨,那些痕迹,即使是我自己的身体,依旧令我感到恶心。
所以落落才会是我的救赎。
只写我自己得了合适的功法,为着落落苦练武艺,突飞猛进成了右护法,却不知,在多少次和别人交手,我技不如人满身伤痕,或者出了多少任务,每次又有多少凶险,又有多少次命悬一线,身上又是怎样伤痕累累。
写到我把之前毁我清白的那些全部打杀,可却不知道,我是克服了多大的困难,才压下自己的恐惧,又是怎样,继续对着自己,感到无比恶心,直接想要剥皮抽筋!
可这些,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个话本。终我一生,也只是在这些条条框框里面,从不曾离开。
从我存在,到家破人亡,到被卜越教所救,到练武,到被陷害,到刑室,到落落,到右护法,到被废,到婳岚山庄,到年佑,再到,最后我拿了炽赤解药,喂给落落,差点害的落落一尸两命……
最后也没好到哪里,落落没了。索性她的孩子月份足够,不然炽赤解药的份量,他又会和落落一样。
因为落落,我被阡松,拿了自己曾经的佩剑,贯穿了胸膛……
我之前说不恨他们。是啊,有什么值得的,彼此彼此,都是被别人纸上字句摆弄的可怜虫罢了,有什么可恨!
我这一生又算了什么!
是,书中所写,我们存在,也只是为了神渡,他被陷害下界,所要历经的劫难。
殷焕,呵,瑶桦一魂,神渡道侣,连书中所言,庞楪、殷楪,北亲王,年栩渊,庞铭义,毒医冉,落落,原来都是他的布局。
原来不管怎样,不止是我,我们都是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的爱恨痴嗔,我以为的快意恩仇,原来不过是别人的纸上谈兵!
“你……别这样……”那个声音在此时,我只更觉得我的可笑。
“你要是不喜欢自己的结局,我再,改改?”那个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
“呵,改?你想改什么!所有的一切,我都是经历完全的,满身伤痕!改了,就能一笔勾销么!你不过纸上谈兵,你怎么可能,会知道我怎么想,我到底需要什么……”
那个声音沉默了。
“呵,我的悲惨,我所遭受的一切黑暗、一切痛苦,甚至因为你的一笔,在刑室没了清白,以后日日夜夜,我甚至嫌弃自己的皮囊,我因为你的随意一笔,憎恶自己的肮脏……
可是多好笑,这份,嗯,肮脏,你写给我的。你写给了我一个落落,让她是我的救赎,可你又让我,亲手,毒杀了落落……
哈哈,原来就连落落,也是上界而来的落葵妖族!
而我界世人,都是你的笑话!在你纸上,或者纸外的笑话!”
那个声音似乎消失了。我大喘着气,心里似乎轻快不少。但是书中所写,真真切切,是我一生体味。
无论是我怎么或者被怎么,都是这些,被铁板钉钉的字句。
“火,怎么用?”我问那个声音。
或者出于愧疚吧,指导我时异常耐心。
很快,我拿到了这个,据说叫“打火机”的东西。其实和火折子差不多。
我将那些纸稿付之一炬。
“这些火苗多好看啊,不若,就让一切都这样,化为灰烬……”我看着不断跳跃的火苗,忽然一丝惆怅。
不知道这把火烧起来,那所谓话本中的一切,是不是也就烟消云散?
“不用改,你写了话本,就是你的。我们那里也有话本。也是你写了一切,才有了我,不然……也只有有了你写的一切,才会是我吧,不用改,不用改……如果你还写有以后的话,就,让落落好一点吧……”说着,我又自嘲一笑。我逃不开那些条条框框,还是被书中摆弄。直到现在,也只想着落落。
终我一生,也或者只有此时此刻是热烈的。
半晌,那个声音轻轻地回答了我,“好。”
一个字,足够了。
“可是,那个世界,本来就是那样子啊……”那个声音,仿佛在阐述,我那里的一切,并不是因为所思,而是本来就应该是那样。
不过,无所谓了。
我逐渐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在消散。终我一生,框架束缚。若是真的有轮回、真的有来生,我只希望,一生自由自在,不再当别人的纸上言谈。
或者,也别让我再知道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