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道佛两立的世界。
佛教,崇尚熄灭人之七情六欲、五荤三厌,不喜道教随心所欲、本性而为之号。
道教,推崇顺其自然、弱肉强食。虽禁男女之恋,但韭、蒜、芸薹、胡荽、薤、雁、狗、龟,皆可下肚入食;其觉,人本性终不灭,何必强求清高、桎梏心性,信口冠冕堂皇,实则违心而为,自然不喜佛教,有些肤浅之人觉其违背人之本性,甚至背道而驰。
什么“乱世宣道,太平扬佛”,分歧龃龉接踵,略有颉颃。
当然都是过分造谣生非的,佛人可食肉,道家有门规。
小家伙诞生了,九年,过得不峥不嵘,始终抱着一包褴褛烂衫裹着的长条形袱,行游海川。
与染血袍、白鳞甲作伴的将军,
和五花马、长厹矛为伍的精骑,
遭宫丽人、夜光杯缠身的权贵,
被千金裘、万珠玑饰衬的瑰妇。
几乎将世间看了个遍,眼界便高了,心性至韧,炼成雷鼎之心,雷打霆动、嗡鼎之嘈亦岿然不动。
踏入九龄之槛,正是汲满日精月华、天灵地气之时,灵性盈足,颇为悍勇。
正值此侯,拜了个学问匪浅的老僧为师,其屋汗牛充栋。
被领进门,便瞧见恒河沙数的书,不知凡几的卷,却不杂乱,分门别类地堆叠而起,笈山籍峦,星罗棋布、错落有致地排布着。
“读,要含英咀华;用,要不拘一格。切忌废了青春、消磨时光、误了将来。”和尚此时是这样说的,不,他现在应该称为师父。
小孩未来想成为一名将军,呼号三军,叱咤风云。风流倜傥,隽(jun)秀隽(juan)永。所以他便把眼光放到“军法”上,沉心苦读,钻研固题。
“兵读兵书,将读将法。”师父是这样启导的。而他又不晓得兵和将有何区别,所以便都读了一通。
三年刹那而过。
时龄十二。
师父立在门外,目光有些游离,不知在思索甚,须臾便推门而入。
“见过师父。”盘坐于地的身影一闪,迅速弹起,立在师父面前作揖。
“遇到问题了吧?”师父摩挲着一串珠子,看着姿态恭敬的好徒弟,“徒儿,这串珠子今后便由你保管了,将来用得到它的地方可不少呢,也包括现在的问题。”
师父心中有话,却道不出。
三年前,他就晓得是这样的结果。
话音刚落,便将掌中物递予其,一根筋线串起九颗黢珠,每颗珠子都足有拇指大小,擦得油光可鉴。
这么一串珠子怎么能解决他现在的问题?
跫音忽起,直至门外。
“师父,山下有人唤。”身姿削瘦、貌相清秀的师兄立于门槛外,作揖道。
他的声音很柔、很轻,甚至比和蔼可亲的老人、敦厚憨实的胖子更要静谧,给人以平易近人的第一印象,事实上,他的本性也确实如此。
还是来了吗?
老僧想着。
若不是为避违天而遭罚的下场,他还真想把这孩子留住。
……………………
下了山,便看到山前杵着的牌匾前立着一人。
那是一个青衣素衫的男人,貌似而立,身材还算苗条。
“施主勿躁,老衲已到。”师父合掌。
“终于有人来了,这便是那个十二龄娃儿?”他弯下腰,垂首打量着孩子,“你唤啥名?”
“无名,只是寄个僧名:小莲儿。”这是他三日来第一次开口,声音也是相当清脆,如深藏秀林的青鸟。
“好啊,小莲儿,真个好名。你想学武技吗?”男人笑了笑。
孩子双睫一颤,瞳中流露一抹神往,扭头望向师父,炯盯其,天真烂漫的样令人心痒。
师父心中有些讶异。
早就算到这么一缘,是避不开的,只是没想到,竟是个武宗的缘。
并不惶窘,只是可惜了这娃的文采,若是一心从文,必定造诣匪浅。
“也罢。缘,奇不可说,妙不可言。小莲儿,去将师父房中潢裱着的那书拿出来,做你对这段师徒情谊的最后留念吧。”
小莲儿眸子涩涩的,但不曾从师父身上转移目光,他很清楚,若是他随男人而去,那可能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如此看来,忆中佛师行态如此躘踵,伛偻的身姿是那般孤寂沧桑。那件百衲衣虽朴素无华,在其主的身上着着,却也高尚清华。
他很渴望学些武技,但他也同样渴求知识,他也更希翼与师父念经的日子。
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武技的将军算什么将军。
若只徜徉书洋,那便是将“将”字泯抹,替上“师”字,唤作“军师”了。
他可不想当军师,缩着脖子在后头,只懂说三道四,算什么男人。真男人,就该撒血,而非洒涎。
“等等师父!”贾天骐师兄青秀的脸庞镀上了一抹酡红。
“何事?”师父目光一凝。
“我……我能跟莲师弟一起下山吗?”他的双颊这下更红了。
“怎么?你也想弃文从武?”
贾天骐隐晦地督了小莲儿一眼,又赶忙撇开目光,低垂地瞅着地上,一咬牙,应了下来。
小莲儿有些后怕。
若不是顾及师门情义,他还真想一言回绝其求,踹回本家。
……………………
小莲儿左手攥着师父赠他的那串珠子,右手抱着那本与师父离别时捎的宝书,背着一包褴褛烂衫裹着的长条形袱,与贾天骐并肩促步跟在男人的后面。
街上很热闹,接踵摩肩的人群把男人与二位男孩挤散开来,小莲儿很急,急得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只大手突出人群,一把拉住他后颈的衣襟,一下便将他提了出,他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不是人群挤出来的。
“幸好你本来待的是寺庙,不沾油水,菜青水白,人不算重,不然我还真觉着会有些吃力呢,哈哈哈。”
贾天骐则是自个儿寻了过来,跟在后头,安心赶路。
“嘿嘿,这山顶便是‘悟道观’了,也就是咱儿的目的地儿,走吧,希望你有气力能上得去。”男人拍了拍小莲儿的屁股,又是爽朗地笑了笑。
“话说,你为什么不剃度啊?”男人领着小莲儿走上了平铺青瓦台阶的第一步。
“师父说是年纪未到,咦,你竟然还晓得剃度?”
“这算什么话,我虽是修道之人,但可不是白痴,佛什么的,总是略懂的。还有,这什么年纪未到,怕是……”男人忽然意识到甚,立马掐断话音。
既然那秃头有意瞒其,必定有其缘由。
后头的贾天骐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儿,心想:“不是我寻思着,我不是也没剃度吗?就算本着就近原则也至少该瞅我一眼吧?唉……果然只有小莲儿是在意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