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高速公路上，黑色哈雷机车终于再次奔跑起来，带着大病未愈的男子。在清晨的微凉风中，也许夹杂着隐约的细细的雨丝。他没有注意，思维活跃得很，许多的事一下冒出来，东窜西撞的，一塌糊涂。也许因为脑袋里还残留着子弹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踏上路途。
他活着，如你所想，是因为他的故事还未到可以完结的时候。
他活着，比死还要难受千百倍。子弹留在脑袋里，时刻折磨着他的精神与身体。医生说，也许他会活得比任何人都久，也许会突然就死掉。他已经是一个站在生死边缘，不在这世界范畴之内的人。听到医生这样说，他是很高兴的。因为，也许这一秒他还在放肆地大笑，下一秒却已经死去。人生的无常与冷酷无情，这让他觉得兴奋。
在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上官鸿舞一直照顾着他，无微不至。她说她知道了他的苦衷。她说自己依旧爱着他，不可自拔，就算他真的还会打她，她也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可是，他终于还是无情，只是轻声对她说了一句，你走吧，走了，就不该回头。于是，她还是走了。他知道自己无法给她所要的幸福，虽然她也说只要留在他身边就是幸福。但是他不能，他不能爱，或者说不想爱。
她走了，连护士也来劝他，说她是如何的好，不该让她这样走了。他只是淡淡地笑，说，因为她太好，所以才必须离开我。
他已经不爱她，从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而差点落泪的时候起。他给她的爱已经耗光。他是清冷的人，清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能够控制很多别的人无法控制的事。
很多事没有原因，只要懂得就可以。
他去看过水他，是水他的要求，他就要执行死刑，要求再见他一面。
他们在一间特别的小房间见的面，一张小桌子，两张椅子，余下的什么也没有。他们面对面坐着，微笑，沉默。
许久，水他先开了口，他说，我想杀你很久了，也一直都有机会，可是，我觉得自己爱上了你。
伟，是你杀的。他问，声音没有感情。
是。水他叹出一口气，吞下一口唾沫。
他知道他想要吸一支烟，于是把整盒烟递了过去。他接过，抽出一支点上，吸得舒畅。
原谅我，花，我快死了。水他玩弄着打火机，话说得漫不经心。
我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一个人，无论是谁，生或死，我们都不该恨。他用手按住头，有一些疼痛，一丝一丝地疼痛。像是那颗子弹怕会掉出来，所以缓缓地往里面钻。
疼是吗？水他笑起来，知道吗？这让我高兴，因为每一次疼痛，你都会想起我。这样，你到死都不会忘记我。
他住院的时候，晓还是一样写信来，上官鸿舞拿来给他念给她听，告诉他，她嫉妒那个叫晓的女孩。他说自己也嫉妒她。他给她回了一封信，说自己住院了，被人打了一枪，等好了就去看她。
今天在起程之前，他特意买了一个眼罩戴上。是像美国电影里的那些海盗头子戴那重独眼的眼罩。戴上之后，他对着镜子看自己，觉得如果理一个光头，跟人家说自己就是海盗，怕也有人相信。
开车的时候，他把眼罩拿下来，只一只眼睛看路的话，说不定会撞上警察的屁股。
到晓所在的疗养院是中午，她们正在吃饭，吃她们自己种的蔬菜，丰盛。她拉他过去一起吃饭，介绍两个姐妹给他认识。就是那个会弹吉他唱歌的雪花，想和他睡的月。他和他们握手，像电影上的绅士。她们大声地笑。
吃过饭，他和晓坐到她们的菜地边说话。
你怎么就成了独眼龙了呢？这样可不好，将来生个孩子，怕也要是独眼龙的。她撅着嘴说，眼里流出的光的怜惜的疼痛。
不生就是。他淡淡地笑着说。
呀，那你以后老了，不是会孤苦可怜。她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说，说好了，讨饭的话不许到我家来，我会用大扫把把你打出去的。
你一个人在这里过得可好？他突然认真地问。
很好，大家相亲相爱的。她伸手把额前的头发拨到了后面去，你也来吧，这里可比外面要好，真的。
他笑而不答。
她突然跳起来，拔起菜地里的一根萝卜向一棵大树丢过去，大叫，还不出来。
两个女子讪笑着走出来，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支旧旧的木吉他。
你们来做什么？偷听我们说话？晓插着腰问，摆出泼妇骂街的姿势。
拿着吉他的雪花说，月说要来和他干上一家伙，让我来弹吉他助兴。
月矫情地打了雪花一下，说，胡说，胡说，分明是你要来和他睡，却赖到我的头上。
他在一边安静地观望，微微地笑着。此处确实是与外面不同。她们卸下了假面之后，才可以这样真实地活着。可是，她们一但走到外面，怕是就要因为空气太浓烈而窒息而死。因为空气太浓烈而窒息，真是无奈而可笑。
晓笑起来，一面跳脚，一面笑得捂住肚子。
这里其实就像是传说中的桃花源，对于心内隐着纯纯的善的人而言。
他对上官鸿舞说，自己也肌肤晓。这是真的。无论在此处，还是在彼处。哪怕是被世界的扭曲压迫得多疼痛。她都能满足自己的欢喜。她是真的不属于这世界的人。不能承认世界的扭曲，不懂如何佩带假面具，所以被送到了此处，被称为疯人院的疗养院。可是，她喜欢上了这里。这里的简单清净，这里的单纯无言，还有两个真的友人。
她该是在努力的，努力要让自己承认世界的扭曲。他是这样觉得的，他觉得她还是想要出去，不甘心待在这里。可是，她一面想要出去，一面却又害怕了。外面的风雨，世界的冷酷，人们的嘲讽，都让她害怕。可是，她依然想要出去。就如她自己所说，我一定要出去。
晚上，他在医院住下来，住在医院的待客室。
晓，雪花，月，一直陪他说话说到很晚。说了些什么，是一句也记不得。都是一些无关的话。他和她们都是欢喜的。月最后临走前说，如果不是你的伤没有好，我可真想和你睡上一觉，晓说你可厉害呢？然后，晓的脸红得像苹果，追着她打。雪花笑着对他说，晚安。
晚安。他这样对自己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