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姐确实是龙州土司赵鼎之女,名唤元瑾。
赵鼎老来得子,赵元瑾便是其幼子的名字。但赵鼎受封龙州土司之时,这幼子不幸早夭。赵鼎只觉后继无人,便将这名字给了这女儿,希望她能像男孩一样,延续自己赵家香火。
皇佑五年,赵鼎刚当上土司之时,龙州并不太平。狄青的大军刚撤,这里的农、黄两大氏族便又举事反叛大宋。他们冲毁各路哨所,屠杀汉人百姓和官兵,一度都打到了这龙州城外。幸好当时狄青留给赵鼎的守军充备,才守住了这龙州城。
两边僵持之时,赵鼎离间侬人内部,对一部分左右取巧的侬人首领许以高官厚禄,诱其归顺。并许诺事成之后由他们各自治理自己的地界,享有绝对的权力。
这些人一动摇,赵鼎和侬人的攻守之势立换。不到一个月,就将农、黄两族赶尽杀绝,全埋到大青山上去了。
接着赵鼎将龙州的土地分别分给拥戴他的那些侬人头领,封他们为各级小土司,同时也使他们内部之间互相牵制平衡。赵鼎自己则统领龙州治所,所有下属土司都必须交上亲眷于龙州城内居住,作为人质。
赵鼎在龙州城内施行铁腕统治,对侬人管理极为严格,每日不仅早早宵禁,侬族平民男子更不许在街市上结伴而行,否则就要被赵鼎杀头。同时他极大地提高土司在龙州的地位,规定所有百姓见到土司必须跪拜磕头俯首,不得擅动。
狄咏三人,就是违反了这宵禁和不许结伴而行的规定,才被这些兵卒追杀。
这些侬人兵卒是下面各级土司送到龙州服役的,大多都还是下面土司老爷寄以厚望的人才。他们其实心里痛恨赵鼎,但在赵鼎的手段下又不得不服服帖帖。以至于看见狄咏等三人不会侬语,定是汉人无疑,又衣着粗陋,想必是落魄之人,便迁怒于这三人。
赵鼎试过在龙州强制推行汉话,但效果总是不好。后来这些兵卒也只是应付,并未认真去学。他们是当真听不懂狄咏三人的言语,但“叩见赵小姐”这五个字,却是他们必须会说的。
这巷子尽头的大院,便是土司衙门,赵家府邸。先前狄咏三人闹出响动,赵元瑾便在阁楼上远远望着。现在他们误打误撞来到了自家门口,赵元瑾觉得这三人身手不错,颇为有趣,便也下来一看。
焦应洪见那小姐问向自己,当即从地上站起,拱手说道:
“在下三人东京人氏,避祸于此,身疲力竭,无意间侵扰宝地,还望小姐恕罪。”
说完他微微欠身,向这小姐行了个礼。
那女子听到他这一口纯正的汉话,也颇为惊讶。她仔细地端详着这三人。
焦、何二人,都四十出头,久经江湖,知道这女子必定在此处地位显赫,眼下正需要她助自己脱困。当赵元瑾的目光扫过来时,两人都刻意回避,以示尊敬,然后欠身施礼,讨她欢心。
但狄咏就没有这么多心思,他对这些兵卒的追杀本就心恼,现在看见这女子似乎能指挥这些兵卒,以为这都是赵元瑾在背后搞鬼。当赵元瑾看向他时,他也怒气冲冲地盯着赵元瑾。直到赵元瑾秀眉一崴,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一个女孩儿实在不好,但他不想示弱,仍旧盯着她,只是眼神里的怒意消退了些。
赵元瑾倒是被狄咏气坏了。平常她每次出门,当地的百姓见到她,都是低头叩首,使她好不威风。现在那三人是外来客,又是汉人,不懂规矩就算了,但那小子居然还敢瞪着自己,真是没个好歹。不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借给他的狗胆。
再看狄咏这三人,衣衫褴褛,全身上下乌漆墨黑,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便杀了。
想到这里,赵元瑾右手一抖,手中马鞭飞起,就往狄咏身上抽来。出手狠辣,一看就是行家子。
这大大出乎焦应洪预料,他本想讨好这马背上的女子,但眼下这人直接朝狄咏出手,那肯定是必须撕破脸了。
鞭子抽动的时候,乃是鞭稍速度越来越快。何况这少女技法娴熟,出鞭时又毫无征兆,在五步之近,焦应洪想去帮狄咏挡这一下,已是来不及了。他一个箭步窜到赵元瑾马前,准备伸手躲鞭。
就在他冲上去的同时,那女子身后的一位仆人闪身挡到其身前。
焦应洪这才看清,这女子身后的那两位仆人都筋骨粗壮,行动迅捷,也绝非常人。
两人对视一眼,焦应洪便与那仆人斗在一起。那人手持火把,挥舞得呼呼作响,火星四溅,火把却并不熄灭。另一边,狄咏看见那女子出鞭,本能地向后躲闪。但那鞭稍又细又长,此时天色已暗,鞭子的轨迹在夜色中难以判别,狄咏虽向后翻了一个跟斗,但脸上还是躲闪不及,挨了一鞭,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痕。
何正勇见状,也与另一名仆人缠斗起来。而之前追砍他们的那群兵卒,此刻依然整齐地跪伏在巷口,哪怕眼前噼里啪啦一顿乱响,也无人敢抬起头来。
焦、何二人和那两仆人缠斗正酣,赵元瑾也勒马往后退去,笑嘻嘻地看着他们打斗。狄咏则蹲伏着身子,紧紧地盯着这少女。他刚才吃过亏,怕这女孩儿再次动手。
四人拆了几十招,都心下大惊。因为他们所使的招法套路,竟一模一样,都是狄青根据战场经验,研发改进后传授下来的。
这样打下去短时间内自然是不分胜负。四人拆到一个空当,便向后各自跳回,互相疑惑地打量起对方。
赵元瑾正看得兴起,忽然这四人却不打了,直接扫了兴致。她两眼一瞪,看向其中一个仆人。
那仆人连忙凑到她身前,用着侬语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一会意,使了个眼神,那仆人便趴在地上,然后背脊拱起,把自己弯成一个凳子。
赵元瑾左足离开马镫,在那仆人背上轻点。接着右足撂过马鞍,左脚在那仆人背上使力,潇洒地从马背跃下,落到地面。
她摇着折扇,走到焦、何二人身前,淡然问道:“你们这身功夫,是从何处习得?”
焦应洪已大致猜到这女子身份,但他没有点破。只是说自己奉敝上之命,携公子逃难至此,准备投奔敝上的故交赵鼎。并着重说了狄青和赵鼎的关系。然后找狄咏拿出了狄青手书的那份信件,呈给赵元瑾。
在焦应洪的话里,赵鼎和狄青比起来总还是相形见绌。但赵鼎是这龙州城的土皇帝,被焦应洪这样说,让赵元瑾听着很不高兴。
可她见这三人确实不凡,武功路数也与自己父亲所授别无二致。平常里,她也听他爹爹提起过狄青的名号,知道确有其人,现在焦应洪的自介,她也不得不信。
她看也不看那封信件,只是转过身去,冷冷地说:
“你们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