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过去,尹构也渐渐习惯了这牢笼中的生活。他闭口不言,逆来顺受,那些牢役们反而不怎么为难他了。
包拯也向朝廷上了一道表,请求皇上赦免狄青。他在奏表里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治理水患,开封城里每日都有大量的官兵和城防营将士需要调度,狄青是担任指挥最合适的人选。他虽住在相国寺上,于礼不合,但可以让其指挥治水,将功补过,若水患不除,再拿捏他的罪名。至于收养逆臣遗孤,审了这么久,也没审出什么,可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奏表一出,倒遂了赵祯的心意。他现在还有用得到狄青的地方,本就不想太为难他。赵祯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嫡子。而王国立储,是一等一的大事,言官都建议他立抚养在宫中的侄儿赵宗实为皇子,这其中就韩琦叫的最凶。
但别人家的孩子总比不上自己的亲骨肉,何况普通人家传下去的不过是封位官职、房屋田产,他传下去的可是整个天下。赵祯舍不得,总相信自己还能再生一个。但他现在身体不太好,前些天又在朝堂上犯了病,他知道那些言官肯定又要拿出三纲五常,国家大体来逼他立储。
他心里暗想,这些人逼得这么急,明明是盘算着等他死了,新皇帝登基之后有拥立之功,但却口口声声地拿出大道理来。那些人讲道理是专业的,赵祯不是对手,所以他要留着狄青。刚好狄青被他们落井下石,自己现在饶他一命,他应该不会不识抬举。但他家那个孩子,还是关在牢里好,这样狄青也能乖乖听话。
赵祯算盘打定,便拟旨释放狄青,让狄青指挥治水,补迁居相国寺之过。至于尹构,仍旧关押于御史台,继续调查。
旨意一出,韩琦便立刻坐不住了。这几日开封城及黄河上游都是晴天,哪里还会有什么大水过来,无非是一些善后收尾的工作罢了。皇上此举,明显是有意放过狄青,到时候狄青不仅不会被治罪,甚至还可能因治水有功而加官。那样自己的努力不仅打了水漂,还可能背上诬陷忠良的罪名。他这牌位本就是偷鸡摸狗得来的,细究起来上不了台面。想到这,韩琦又火速进宫去找杨怀敏。
此时杨怀敏也如坐针毡。这朝堂上的消息他最灵通不过,他已经知道了御史台审尹构没审出东西,也知道皇上马上就要放了狄青。他了解狄青的性子,为了查当年尹洙谋逆案,狄青连相国寺都敢搬去住,还有什么会不敢?这次出来了肯定会调查到底,那第一个目标就是他。此时韩琦不来找杨怀敏,杨怀敏也会去找韩琦。
这次两人见面,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各吐心中所忧。但两人思较来,思较去,都没想到一个好办法。韩琦更是急得跳脚,但是也无可奈何,跳完之后只能悻悻地坐下。杨怀敏见状,咬了咬牙,对韩琦说:“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是还有一个人,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韩琦听了,忙问其中缘由。杨怀敏显得极是为难,但他还是凑到韩琦耳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韩琦。
韩琦听完,大声称妙。杨怀敏脸上却仍有难色,他说:“倘若事成,以后就全仰仗韩大人了。”说完还向韩琦行了个礼。
韩琦连忙扶他起来,表示以后绝不会亏待他。
两人拍合完毕,各自出宫。
杨怀敏确实不知道这方法行不行得通,因为事情实在过去太久了。
原来当年证明尹洙谋逆的那封信,虽有其事。但呈给赵祯的那一封,却并不是尹洙亲手所写。
那时新党得势,夏竦不安,便找到一个天分极高的女婢,养在府中,让她日日夜夜模仿尹洙的笔迹。后来夏竦得到一封尹洙写给范仲淹的信件,这本是一封极普通的信件,但夏竦命那女婢誊写一遍,将其中“行伊、周之事”,改成了“行伊、霍之事”。
这一字之差,意思确是天差地别。伊尹、周公旦,是辅佐帝王开创功业的名臣,但伊尹、霍光,却都是干过废立君王的臣子。“行伊、周之事”,是指要好好辅佐帝王,而“行尹、霍之事”,则是指要另立新君。另立新君,那不是谋逆是什么?夏竦用心极为阴险,仅一字就断送了尹洙的性命。
但那时候只是改动一字,其他的原样誊写,难度不大。现在杨怀敏要做的,却是凭空捏造出一封托孤的遗书,用来指认狄青抚养的尹构即是当年尹洙的遗孤。杨怀敏也不知道时过多年,那女婢还能不能完成。
他心情忐忑地出了宫,接着出了城,来到城外的一处豪宅。
此处乃是他亲兄弟的宅院。当年事成之后,那女婢仍旧被养在夏竦府里。后来夏大人死了,杨怀敏怕事情败露,觉得要妥善处理那女婢。刚好那女婢生得貌美,杨怀敏一个太监,自然无福消受,便将那女婢买下送到了自己亲哥哥这里做妾。
有杨怀敏在宫中做靠山,他这哥哥在开封城外也是混得风生水起。杨怀敏来到这宅院,心里甚是得意,他知道这些家业都是靠他才得来的。他也暗自侥幸,幸好当初手下留情,没结果那女人,不然今日这一关还不知道如何度过。
他哥哥见了这宫中的太监弟弟,也是甚为恭敬。杨怀敏来不及寒暄,就要找那女婢。那女婢知道自己做的事性命攸关,嫁过来后也从未敢对别人提起过。杨怀敏的兄弟自然对于这其中原委全然不知,只是以为这女人是杨怀敏老相好,弟弟这次前来是想过把男人瘾。
他对于这小妾自然极不在意,相比之下明显是他宫中的弟弟更为重要,那是他一切的依仗。他当即命那女婢出来,安排与杨怀敏共处一室。
这厢房布置得极为香艳,但杨怀敏自然是没有心思想那芙蓉帐里的事。他见到那女婢,便开门见山,直接问她是否还能模仿当年尹洙的笔迹。
倒真的是上天眷顾杨怀敏和韩琦二人。这女婢那时候日日夜夜钻研尹洙的笔迹,对于写法早已了然于胸。后来事成之后,如何模仿地更像倒成了这女婢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的一件事,久而久之,那竟成了她自己的手迹。再加上她又喜欢舞文弄墨,时不时写上两笔,这尹洙的字,她倒是越写越精了。
杨怀敏闻言大喜,当即口述一封尹洙托孤的遗书,命这女婢抄写下来。抄写完毕,杨怀敏将这遗书和自己带来的尹洙从前的手书对照,确实天衣无缝,真假莫辨。
才一刻钟,杨怀敏便又匆匆出了厢房。他哥哥暗道,弟弟这辈子真是受苦了。
杨怀敏管不上这些俗人眼光,他满心欢喜。带着那封遗书去到京城,找人做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