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原这个人情,云鸿不好还。那日穹楼给云鸿说得心寒半截,转头来便拿出一对大仙窑。不得不说,这老头的心思实在是深,六七百两银子是不可能顺利打发顾家的,即便拿出万两来也不如这对瓷瓶来得痛快。
云鸿惟一能做的,就是给仙窑走好镖,仙窑的镖其实很难走,不夸张地说,一旦失镖就要赔上一家镖局。因为关于失镖的赔付,镖界的契定有着统一的格式,只有两档,全数或八成。更复杂的地方在于,这等动辄古董一样的珍品,价值没有一个定数,真掰扯起来,官司都打不完。
虽然规模和层次不可同语,但仙窑往出走的这个架势,其实和孟中达闯北漠是一样的道理,乱世息已久、盛世正当临,大齐商界有很多人蓄势展翅了。
云鸿开路,蘑菇殿后,仙窑要闯这一路的声名,镖队便给做全。镖旗只有一道,但仙窑的昭示无处不在。通往州城这一路少不了坎坷,好在是劫镖的都是不敢冒名不敢亮功的人,以仙窑的影响,地方龙蛇就算要动也得掩个面目。
这一路凡是遇见劫匪,云鸿拿出不弱于初走大漠镖的威势,只要动便不是轻动,哪怕对方如蝇嗡扰,这边也是大刀阔斧!
前后有强人,左右皆镖师,这条擒关路能动这支镖队的,要有顾家那样的实力还得有要敢担劫镖仙窑名声的势力。
这一切葛原都看在眼里,无论任何人,请镖局无非都是图一个踏实,西北路有多难走,葛原心里有数。这“秋风秋雨秋刀客,狂风骤雨冷目行”的架势,颇是将那一股大无畏演绎了起来。葛原是何等的通透,仙窑虽贵,但能得如此镖路,何尝不是一种珍?那一对瓶,很值!
一路有惊无险,云鸿终于回到了宏晔城。
此去前后小一个月,乍一回来景象立时有点不对。
别的不说,连“坐镇中枢”的余大鹏居然也找不到,一直到了黄昏时候,这家伙才火急火燎回到镖局。
一个照面,欲言又止、欲言又止,余大鹏倒腾半天也没能开了口,云鸿看这神色,知道肯定是又出事了。
“老云,我还是走镖吧。”
“先说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在他们跟疯了一样,这背地里我真的玩不过他们啊!”
“到底怎么了?”
“你刚走没多久,那个邢则真就来找我,说了个南北通镖的事,意思是廊南镖局的人手不够,鞭子打不到北三州。所以想在廊北找一家接洽的镖局,水镖之后的事都由这家镖局来做,我那时一想这是整个廊南的大生意,便应了下来。”
“后来呢?”
“当初那邢则真口头与我说,镖礼各分一半,可是签了契定之后我才知道,这里头有大猫腻啊!镖界镖礼是个规矩,可是这南北通镖,他娘的原来还有自己的一套东西!”
“那倒是如何分成?”
“我们只能拿一成。”
“一、一成?”登时云鸿便张大了眼睛。
余大鹏看都不敢看云鸿,又是委屈又是愧疚又是愤恨,一股脑全都写在了脸上,“老云,现在可如何是好,契定已经签了,咱要是不走那就要闹到大官府呀!”
云鸿很气,“你连分成都没搞明白,怎么就画了押?”
余大鹏抿着嘴,“他们把永盛抬了出来,说这档子不是我们做就是永盛做,咱当年走得多么悲凉,我就想着无论如何不能给永盛,况且我哪知道这南方镖会不按镖界那一套来啊!”
这一听,云鸿便明了了,简单来说就是被人摆了一道,如今北三州镖界,有宏合道在那领风,夹缝就是鲲鹏镖局最真实的处境,要么被夹死,要么就想办法裂开。
“老云,你我起业,永盛别说贺礼连一道贺信都没有,邢则真那帮人真他娘的逮的准!”
“先别说这些了,南方的镖来到宏州,是什么情况?”
云鸿这一问,余大鹏陡然站了起来,“老云!这镖咱不能走啊!你知道那要耗多少人力吗?”
刚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鸿和余大鹏一样义愤填膺,如此不遮不掩的挤兑,怕是觉得鲲鹏无人。
但如今,契定已签,鲲鹏镖局不管怎么闹都是“答题不看题”。北三州的镖界已经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要是借着这个机会,廊南镖局也兴风作浪,对这个建立一个多月的镖局来说,哪来的底力存活下去。
云鸿想的不是一口气,而是这好不容易起了的业,手持大刀上门前喊个老子不爽,那当然快意,可要是求的是这种快意,云鸿又何必来做这个镖师。
“大鹏,这里头如若失镖,是不是我们也只需赔付一成?”
“这没错,可咱不能往失镖上想啊!”
云鸿眯眯眼挠了挠脖子,“那为何廊南的镖局如此放心呢?把镖差给一个只抽一成的镖局,它就不担心路上闪失?”
余大鹏一皱眉,“什么意思?”
“这镖肯定不难走,廊南镖局势力虽大,但在北边走不了那么细,一旦离了水镖,路上多数就是陪护的事,那这一成镖礼为何不赚?”
余大鹏眼睛瞪得滚圆,他发现云鸿的这番话居然和当初邢则真说的像了九成!突然间这眼前俨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云鸿了,这家伙要么忍要么爆,哪里会有这等“顺水推舟”的事?
“老云,你就走了一趟镖,这咋和好几年没见了也似的?”
云鸿笑了笑,“不是我想压着,而是他们的意图已经非常明了,攒一个局让我们跳,只要跳出去四面都是埋伏。不管北方镖会还是南方镖会,我们连个座次都没有,既然如此,这些镖差咱就给它走了。”
“可、可人手呢?”
“有人有手就是人手,每一道镖开好鲲鹏的旗,借着这廊南的大路子,正好多多亮亮镖号。”
“这……”
“大鹏,这后头不要再去低三下四求个缓和了,画了押定了桩便人人都有话说,越是把自己矮到泥里,人家踩起来越是毫无所觉。”
余大鹏抹了一把嘴,一时眼圈有些泛红,“可这么多的人手,无论各月还是年底,都得给兄弟们一个交待,一成镖礼我们要喝西北风了。”
“这里不够的就拿别处凑,走廊南的货,撑自己的旗,倒也不亏。”
“别处?在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