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股的流匪,一个马刀震地便给吓跑,大势力的镇霸一看这杀棍立时与云鸿点头,好生一副心领神会。
在这西北六郡,北地棍神的名号不亚于江湖上的鹿林圣手,不夸张地说,王府大公的大门坎都未必有这十一根杀棍好使。
云鸿当然知道,这是给北地棍神面子,拦住再放走是一回事,不拦就是另一回事了,面子在这,但得有人卖有人买,回头再见才有的讲。有些人喳喳呜呜想要动手,临到近前忽就擦亮了眼,紧跟着发出一声“大水冲了龙王庙”一般的扼腕哎呦。
云鸿借坡下驴,你说我是“靠了金箍的达官爷”,我便喊你“赏脸金光的土太爷”,你说“十一杀棍来撑腰”,我便说“这腰板都赖各位赐”。
随行的镖师们都有点懵,云鸿这一出又一出,说得直让人暗暗咧嘴,互吹互捧也就罢了,一句油一句腻,有的更是让人尴尬。可他们这个镖头反倒是很享受的样子,贴金恭维,说话又好听,直让有些拦路之人心花怒放,更没想到,顾家人居然开始如此摊面子了,一个个这心里的小九九立时多了不少。
随行的老先生奇也怪哉,心说有这样一张嘴走镖真是白瞎了,搞一本极尽拍马屁之能事的台本,这家伙估计能把一屋人拍得双颊冒火。
而云鸿,他发现自己说起这些违心的鬼话时,居然都不用过脑似的张口便来,表情动作跟得上、抑扬顿挫配得好,比走匪帮时句句春点发挥得还要好。最重要的是,整个过程中他的内心没有丝毫抵触,连他自己都不知从何其起就融得这么圆润了。
成功过了这些郡子,走出宏州直抵贯州,又花了三天多走到了贯州最西的一个郡。
此时的贯州,天气已然冷了下来,这批棉服运到这里便可,吴石皓的这趟差便算结束了。
至于镖礼,武护府自会差人不日之后送到镖局,也就是说,当下的云鸿身上的钱,只有镖师们回程的伙食费。
而就算现在到手,武护府的这趟镖礼也不会超过二百两,还是解决不了蘑菇的事。一想到那日大路中间的神情,云鸿无论如何也要搞到这七百两银子。
而这路子,只能放在谪仙镇了。
镖队原路返回,云鸿在谪仙镇落了脚。
乍一来到这个地方,给人一种世外的感觉。这座核心的小镇,它的布局与规划就像有一双极为挑剔的天地之手所为。
青色,是谪仙镇的主色,地上的青石板、立起的青石柱,光洁的石凳、齐整的连廊,若是镇中有条河,还以为是到了廊南水乡。
同时,这也是一个瓷器世界,比以往所见的任何都要纯粹。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是不疾不徐,也见不到随处吆喝的店家,一切就好像瓷器本身一样,安静内敛,懂与不懂,它都在那里。
其实大齐有很多这样文化氛围极浓的地方,宏州有这个陶瓷之乡,盛州还有松墨之乡,廊南就更多了,古糖、花酥、雕艺、绣工等等五花八门,当今正是它们蒸蒸日上的年代。
有关谪仙镇的传说故事实在是太多了,这里只有一位仙人,虽然很多人都说不出这到底是哪里神仙,但对谪仙镇的影响异常之大。随处可见这位仙人的形象,有时他出现在柱子上,有时出现在大壁画,有时出现在酒器上。
仙卧明月秋,风盛贯穹楼。
这便是响彻大齐的“五窑四楼”,五窑产瓷、四楼纳客。
“风楼”“盛楼”“贯楼”与“穹楼”,是谪仙镇最响亮的酒楼招牌,从它们的名字不难发现,身处宏州的谪仙镇却纳了盛、贯二字。此间是否巧合不得而知,但谪仙镇这个位置着实值得让人思量。
宏西北六郡,谪仙镇处于中心位置,而且这里西近贯州、南连盛州,往北不足百里便是大漠,北三州虽以宏州为最强,但宏州主城过于靠东,对整个廊北谈不上辐射。
如果谪仙镇要往出走,那东西南北都是大路,更妙的是,这个地方北三州的人都有好感。
这种有共识的好感其实很重要,也很难得。
如今,宏州人一说起贯州人,总是下巴一翘撇个大嘴噫的一声,“穷成那样的鬼地方还是不要去了”。贯州人一说起宏州人,那更是少不了脏字,“他娘的仗着几个臭钱牛气什么,还不是摊了个好爹”。夹在中间的盛州人说起宏州就是抢老子资源,聊到贯州就是挨个不靠谱的土鳖,整个身价都给拉低了。
往远了说,廊南看不起廊北,岭南也看不起岭北。
这些世俗观念影响到方方面面,州与州的镖局不对付,何尝不也是含着种种偏见,只是谁都不会当面提罢了。
惟独这谪仙镇,静谧安详好似可以抹去一切,云鸿在此走了半日,便深深看中了这里,不吵不闹刚刚好,可惜终究只能是歇足之地。
这日傍晚时候,葛原在穹楼的顶层为云鸿置办了一席接风宴。
仙窑之名,天地魁首,葛原在谪仙镇的影响可想而知,之于一介镖界如此宴席本就不该存在,云鸿不免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
葛原见状一眼了然,“这一席就当敬云镖师来路的手段了,傍上一个北地棍神,仙窑后续的路,老夫当真可以放下心来了。”
“葛老,不瞒您说,这十一根杀棍未必能一直用下去。”
葛原摆手一笑,“老夫也没想着一招鲜吃遍天,毕竟顾家各个都是大活人,只是路在人走,我要的是有法子,其实并不关心是什么法子。”
云鸿不难听出这言外之意,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点头一笑。
“老夫之前到宏晔城找镖,看的无非是踏实二字,旌旗迎风张而又扬却也未必入心,一言一词有所殷切反而是前途无量,今后的仙窑生意,老夫打算都交由云镖师之手。”
云鸿忙道:“多谢葛老信任,今后镖局一定竭尽己力。”
“老夫不看镖局,只看人。”
话到这里,葛原微微眯起眼睛来,“云镖师这心思,不在老夫,不在仙窑,看上去也不像思念娘子。”
云鸿不由咂嘴,这老头,火眼金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