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傻屌，那是领导骗你屁股尻的！”成书记突然说了一句脏话。
我们不理解于书记说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也没有当回事。
一进入五月份，感觉到基层许多工作没有头绪。虽然我和几位村干部整天还是围绕着梅花村市级示范村建设而奔波，但效果并不明显。尤其是迎春新村建设的征地，一直没有进展，群众的要求与镇政府的底线相差甚远，一直无法谈下去，镇领导多次到村、组召开群众协调会，最后都不欢而散。矛盾的焦点主要集中两点：一是群众坚持要政府为红迎、红春两个村民组38户农民每户新盖一套别墅，二是新村内规划的公益设施由群众组织实施。至于建设过程中所占用的土地，只要答应了上述两点要求，需要多少村民组提供多少，不向政府要一分钱。而政府最难接受的就是这些。
我们几位村干部每次向成书记、李镇长汇报这些，他俩的答复就是要求我们加大工作力度做好群众工作，一定要把征地的地价降到最低限度，也没有明确要把地价降到多少为最合适。
有一次，我和高支书、张主任三人从成书记办公室出来，由于没有结果，我就跑到办公室坐一会儿，和黄超勃、武璐等人谈论这件事。
黄超勃说：“现在领导哪有心事过问这些事？每年一到五月份，就是县、乡两级干部奔命的时候，市委、县委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对干部进行调整，成书记、李镇长、于书记他们都在柴山镇工作十几年了，踮个脚就想走！”
“我听说最近县委要调整干部，成书记他们几位领导都符合条件，最近，他们主要精力都跑自己的事了。”武璐接过话茬说。
“不是说市委出台了选拔干部要进行‘五个常态化’吗？现在调整干部，还要去跑！”我疑惑不解地问。
“‘五个常态化’好是好，但干部任用提拔还是领导的事，最终都是领导拍板！这一块我深有体会！”黄超勃说。
我们所探讨的“五个常态化”，是去年市委出台的干部选拔任用政策，即按照中央“五重五不简单”的要求，在选拔任用干部时实行自荐、考试、考核、票决、交流工作常规化。在干部选用前对空缺职位、任职条件、选拔程序全部公开，面向社会进行公开招录、选拔干部。此前，按照“五个常态化”的要求，市委已在全市进行了两批干部选用工作，一批是在全市范围内招考了六十名三十五岁以下副处级领导干部，一批是对市直空缺的十六个正处级职位进行公开竞聘。两批竞聘工作较为成功，社会反响也较好，因此，中央省市媒体对此大加赞赏，纷纷报道“五个常态化”揭开了干部选用工作神秘的面纱，让选人用人权在阳光下运行保证了干部选拔任用工作的健康运行，营造了风清气正的选人用人环境，对社会，洒下了一片灿烂的阳光，对干部，亮出了一张上进的底牌，对领导，展示了一种放权的勇气，对事业，奏响了一串激越的音符。我县按照“五个常态化”的要求，去年选拔了三十名三十岁以下的副科级领导干部，镇党委委员、武装部长殷建设就是通过“五个常态化”走上领导工作岗位的，他之前是镇党政办综治秘书，论学历资历都不如黄超勃和武璐，但他却脱颖而出先于他俩走上领导岗位。
难怪黄超勃说出这种话，他四、五年前就是乡镇科级后备干部，工作兢兢业业，过去一直领导殷部长，现在殷部长一跃而成为一名领导干部，他对殷部长就心存戒心。
“当然，任何一项政策的出台都有利有弊。像‘五个常态化’能让优秀人才脱颖而出，也能让脚踏实地的老黄牛默默无闻地在工作岗位上干一辈子。如果县委用‘五个常态化’的方法选拔任用干部，我和黄主任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武璐说。
“你才多大年纪？我今年都三十四了！”黄超勃说，“如果成书记、李镇长、于书记这次再不努力，他们几位也都没有机会了，他们能不着急吗？所以，这段时间他们哪有功夫在镇里工作？”
经过黄超勃这么一点拨，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段时间我们向几位领导汇报工作，他们总是支支吾吾的，原来都在为自己的事操心。
事情就像黄超勃说得这样，整个五月份，就是县委调整干部月，按照“五个常态化”的要求，县委先后调整了三批干部，一是把在乡镇工作六年且已经享受副处级干部待遇的党委书记全部调回县政府任党组成员，按照县级领导干部进行分工；同时，对在一个乡镇工作连续四年任党委书记或党政正职六年以上的现任党委书记推荐两名享受副处级干部待遇，成功书记符合条件，但在全县正科级以上领导干部民主推荐过程中名落孙三，两名被推荐上的享受副处级待遇的党委书记是已借用到市农改办工作的邻邦乡党委书记张杰瑞，另一名是过去在柴山镇工作任党委书记、成功任镇长现调任东部乡镇任党委书记的黄健，结果一出来，大家都觉得他俩享受副处级待遇无可厚非，也心悦诚服，因此，社会的舆论也较少，包括成书记，他也在不同场合说张杰瑞、黄健享受副处级待遇理应该当。
乡镇党委书记空出五个职位后，县委又及时在符合条件的人选中尤其在现任乡镇长中选拔了五名乡镇党委书记进行补位，还是在民主推荐环节，李斌镇长名落孙三没有进入县委常委会的票决程序，他虽然在现任乡镇长中年龄最大任职时间最长，但是在全县200多名科级领导干部推荐中没有入围，县委也没有办法，只好按推荐票多少选取前七名的人员在常委会上进行票决，结果就有五人顺利当上了乡镇党委书记，五名新任的党委书记中，其中一人是团县委书记下乡，其余四人都是空缺乡镇的乡镇长顺接，柴山镇的成书记没有调动，位置没有空出来，李镇长也就无话可说。
接下来，最激烈的竞争就是空出的四个乡镇长和团县委书记的位置了。为了公平、公开、公正选拔五个职位所缺人选，县委依然采用的是“五个常态化”。对于乡镇长和团委书记的任职条件也大大的放宽了，对于乡镇长的任职，除了现任乡镇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可以参加外，全县四十岁以下任五年以上的副科级领导干部都可以参加，对于团委书记任职的要求，就是全县三十岁以下副科级领导干部任职两年以上即可报名参加。经过报名筛选，全县有85人参加乡镇长的竞选。有了前两次的干部选拔经验，干部对“五个常态化”的理解最核心的是民主推荐和常委票决两个环节。于书记是这次参加乡镇长竞选中最有希望的一个，他在柴山镇工作十一年，任党委副书记八年，是全县资格最老依然是最年轻的党委副书记，说年轻，是指年龄，因为县委在几年前对党委副书记调整后，一直就没有再调整乡镇长，那次他因为太年轻了没有赶上机会，所以阴差阳错的在副书记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八年。
于书记对这次参加乡镇长的竞选很有信心，他经常在和镇领导干部闲聊中，说这次参加乡镇长竞选，他有信心胜出，论资格，他任副书记时间最长；论年龄，他在乡镇党委副书记中年龄最小；论成绩，他去年分管的“六城联创”工作荣获全市红旗单位，有这些就够了。有的领导干部还是提醒他去县里找领导跑一跑，送一送，他说他坚持不跑不送，有的领导就调侃地说，这年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跑了不送，异地调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说得急了，他就说，过去找领导想进步，找一个人两个人就可以了，现在实行民主推荐和常委票决，你说我找谁？大家见他这么固执，也就说说笑笑算了。于书记依然像往常一样待在镇里，做自己份内的事。
不过，有一次成书记、李镇长在于书记办公室，和于书记的一席谈话让于书记彻底开窍了。
那是新任的乡镇党委书记都到位后乡镇长选拔工作还没开始时的一天早上，于书记坐在办公桌前正在专心致志地看报纸，我在卫生间给他洗衣服，成书记、李镇长两人一快儿来到了于书记的办公室，他俩以为办公室只有于书记一个人，连坐也没有坐下，成书记就开门见山地说：“于书记，这次乡镇长选拔工作，我和李镇长分析了，你很有希望，应该去争一争！”
“现在搞五个常态化，你叫我如何争？”于书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边给成书记递烟点燃一边笑着说，李镇长不抽烟，他就没有递。
“你现在年龄还小，任副书记又这么长，你应该去争取，如果再不努力，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李镇长说。
“我也想努力过，可是去找谁呢？”于书记犹豫地说。
三位领导在于书记的办公室就这样站着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
“你直接去找县委陶书记，把你的情况向他汇报一下。”成书记说。
“我去找过他一次，可是找他的人太多了，那次是在走廊见的面，有的话也不便给他说，所以就回来了。”于书记说。
“你不仅要找陶书记，每个常委都要找，现在实行常委票决，陶书记只是一票，其他常委的票也非常重要。”成书记说。
“县处级领导干部也要找，民主推荐环节，他们都参加，上次选拔乡镇党委书记，我就是因为没有找人，推荐票没有上去，所以没有搞成，你不能吃这个亏！”李镇长说。
“你现在找了多少人？”成书记随之又问。
“除了那次找陶书记见了一次面后，还没有找谁。”于书记说，“我想，现在既然按照‘五个常态化’选拔干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会想到我于一的！”
“你真是傻屌，你以为现在的社会都是你想像的那么美好，‘五个常态化’，那是领导骗你屁股尻的！”成书记突然说了一句脏话，然后继续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要提拔，群众能当家，还不是领导的事！现在搞民主推荐，你不去找人，全县200多个正科级领导，40多名副处级领导，11名县委常委，有几个人认识你？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找，有人去找！我们吃亏，就亏在投票上，没有找人，别人以为你不想进步！”
“那你两说我怎么办？”于书记迟疑了片刻后，又小心翼翼地问。
“你现在也别在镇里待了，你手头的工作暂时叫李镇长管着，抓紧去找人，先从常委找起，然后处级干部、科级干部都要一一跑到！”成书记说。
“你只管忙自己的事，为自己的前程操心，工作上的事，就不要操心了，我帮你暂时管着。”李镇长说。
“那就谢谢两位领导操心了。”于书记十分感激地说。
“谢就不用谢了，都是同事，到时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成书记笑着说。
“一定，一定。”于书记说。
“你去找人，常委、副处级领导干部，你干副书记比较长，一般都认识，该表示就表示，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回事，正科级领导干部能跑到的尽量跑到，不能跑到的，也要打个电话打声招呼，不认识的，你列个名单，我和李镇长帮你打招呼，尽量要多联系上。”成书记说。
“对，你就按照成书记的吩咐一一联系，真不认识的，我们还可以帮你找一些。”李镇长说。
“不要怕花钱，如果你被提拔为乡镇长在柴山镇任用，李镇长进城或调整到其它乡镇，花的钱我和李镇长想办法给你报了，如果你到其它乡镇，自己当乡镇长，也能想到办法报的。这一点，我和李镇长算是同意了，在外面这件事要保密，可不能说出去了。”成书记叮嘱说。
“知道，那就太谢谢成书记、李镇长了。”于书记很是感动地说。
成书记、李镇长走后，于书记又专门跑到卫生间的门口，对我一再叮嘱，刚才他们的谈话内容千万不要在外面讲，我一边洗衣服，一边连连答应：“是！”
自从这次成书记、李镇长给于书记谈话后，于书记在镇里待的时间就少了，不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他都泡在县里跑自己的事。
苍天不负有心人！
当乡镇长选拔工作启动后，有关于书记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
笔试加面试成绩，于书记考了86.5分，位于全县第三名！
民主推荐环节，入围的6个人当中，于书记排名第2位！
于书记顺利成为四个乡镇长的提拔对象在县电视台上进行七天公示。
经过了人生又一次大考的于书记，对这次竞选乡镇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表现得很是低调，他知道，自己在柴山镇工作时间长，尤其在副书记这个位置一干就是八年，他脾气急躁，在镇里管了八年机关、财务和干部作风，近两年又管“六城联创”，都是得罪人的事。参加完了乡镇长竞选，他很快回到镇里又投入到工作中，按照干部工作常理，干部一般在公示期间，就意味着职位的升迁和调动，是已经调走的人了，除非他留在原单位任职。公示期间的前两天还比较平静，可是一到第五天的时候，全县上下出现了不少的骚动，不知谁用外地手机号给市委领导、县委领导群发了一条信息，反映拟提拔的团委书记和四名乡镇长在竞聘过程中采取请客、送礼、打招呼等方式拉票，并一一列举了每位拟提拔对象的拉票方式，对于书记列举的是每位常委送现金2000元至5000元不等，每位副处级干部送现金1000元，每位正科级干部送购物券200元。县委对此高度重视，一方面陶书记立即向市委作了汇报，另一方面及时成立了由县纪委、监察局、县委组织部等单位组成的工作组，分赴到五个拟提拔对象所在单位了解情况、调查取证。
于书记从知道举报信息到县委工作组调查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一直很是低落，有人向他表示恭贺，他总是表情很复杂的应答着“谢谢”。这两天，他一直待在办公室里，不再像往常那样出去工作了，他在办公室里，一坐就是一上午，或一下午，也不看书，坐着坐着就发起呆来，好像专注某个问题走了神。我每每去他的办公室打扫卫生或倒茶，或送报纸、文件，他用眼神瞄了我一下，也不说话。我知道他有心事，忙完自己的事后很知趣地离开了。
漫长的七天公示时间终于到了，在人们焦急和期盼的议论声中，县委工作组的调查结果是：查无实据，任命工作照常进行！
公示期的最后一天夜里，县委召开了常委会议，对公开选拔的团委书记和四名乡镇长以及部分副职的调整进行了研究，并决定第二天进行集体谈话。
现在的常委会议保密工作并不是十分的严密，前面开的会议，后面会议内容外面基本都知道了，尤其是有关人事调整方面的。于书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镇里几位年轻干部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聊天，我当时也在场搞服务。
于书记接了一个电话，是成书记的声音，只听对方说：“常委会刚散，你搞上了，调到洋岗乡任乡长！”
“谢谢，谢谢成书记的关心！”听到这个消息，于书记长舒了一口气，声音有点发抖地说。他挂了电话，又对办公室的其他人说：“谢谢这些年来你们对我工作的关心和支持，说句心里话，在柴山镇工作十一年，我真的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真的舍不得离不开柴山，离不开你们！”
大家都向于书记表示祝贺，计生办主任管征还同于书记开起了玩笑，说：“于书记，不是舍不得离开我们，肯定是舍不得‘小二’、‘小三’吧，如果有什么遗留问题，你给我们安排就是了，准生证、学杂费、生活费我们都包了！”
“真要有就好了，可是没有的事，有些人也能无中生有把黑说成白！”于书记感叹地说。
我们不理解于书记说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也没有当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