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宗斜靠在龙椅上,神色恍惚,漠然看着下面大臣一个个来到,站好,闭口不言。
直到萧喜悄悄提醒了他一声,惠宗这才从思绪中脱身出来,微微直了直身子,冲着下面的臣子道:“列位臣工,兵部奏报,南境越人叛军与突袭我大梁北境的波斯人已经被击退,皆是靖边军所为,”他语气平淡,全然没有从前收获捷报时的兴奋快慰,“诸位看看,该怎么赏这云斌啊?”
说完,惠宗将手上从北境发来的报捷信笺狠狠摔到案上,不再出声。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有明白皇帝的意思,没有人敢出声。
申以鉴心里明白,树大招风人言可畏的后果终于在此次朝会上显现出来,惠宗明面上是在夸赞云斌,但他的表现和内心想法只怕与此相反。
那不是厌恶,而是深深的忌惮。
申以鉴很清楚,惠宗与世家大族的联络并不强烈,对于这些门阀也没有多大好感,白身的云斌就是他掌控朝局的最好机会,甚至也是唯一机会,而如今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棋子似乎正在脱离他的控制,惠宗想要的,就是用某样东西彻底将自己和云斌拴在一起。
除了招他当驸马,还有什么办法?
申以鉴不禁有些怅然,他极力撮合云斌与申瑶,但一个心不在此,一个羞涩畏缩,几年时间也只是书信往来,看的申以鉴这个老头子都无比揪心。
老子当年十七岁就定了个婚约,云哥儿啊你都二十五了,你不该为此感到难受吗?
真是老了,年轻人的世界我不懂。
申以鉴脑海中天人交战,只听惠宗继续道:“云斌虽有过失,但毕竟年轻,年轻人总有不合规矩的表现,说两句也就完了,他立下如此大功,诸位觉得,朕该赏点什么?”
吏部尚书王震出班奏道:“启禀陛下,老臣以为,武威侯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当以陛下之至圣恩宠,方显我大梁英才辈出,臣请陛下,封云斌公爵,赐丹书铁券,以示荣宠!”
“哦?王尚书,”惠宗似乎饶有兴致道,“你不是一直和云小子不对付吗?怎么,今天又来给他请功?过去几年里你弹劾他的奏章可不少啊?”
“陛下,”王震脸不红心不跳,“老臣曾经愚钝至极,只看云帅太过年轻,恐难以担当北境重任,今,云帅屡立战功,重赏也是应当的。”
“嗯,”惠宗挥了挥手,示意王震回到班次之中,“还有谁想说什么,一并说了就是。”
大殿中陷入了沉默。几息过后,惠宗笑道:“看来诸位今天都有要事在身,不想在这里耽搁,也罢,”他顿了顿,“阁老留步,其他人散了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中出了申以鉴之外所有人都跪下行礼,礼毕,按次序退了出去。
感受到弟弟投来的疑惑目光,申以鉴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大殿之中一下子变的空旷起来,惠宗站了起来,笑道:“听说,阁老长女与云帅两情相悦,就差订婚了?”
申以鉴心里一跳,面上还是陪笑道:“陛下哪里听来这等疯言疯语,瑶儿只是与云帅见过几面罢了,何谈两情相悦?”
“哎,这话就错了,见得少了,才觉得顺眼不是?”惠宗调笑了几句,转而问道,“你说,朕该如何赏他?”
“王尚书所言,句句在理。”
“哦?阁老也同意王震说的话?”惠宗脸上似笑非笑,摆了摆手,“你不用诓朕,朕把你留下,只是想通知你一声。”
“陛下请讲。”
“你说,如果我把玉蝉给他,他会怎样?”惠宗若有所思地问道。
申以鉴心里咯噔一下子,讪讪道:“招为驸马,天下多少男儿苦求不得,这……”
“那就这么定了,当然,朕也不想随随便便定下一纸婚约,”惠宗笑道,“明天册封的钦差就会从金陵出发去宣府,无非是勉励几句而已,到时候让玉蝉跟着去,你看怎么样。”
申以鉴大脑几乎陷入了停机状态之中,他清楚惠宗会拉拢云斌,但没想到这个力度……
是不是太使劲了?
“臣,自然是同意陛下的。”他赶忙低头恭声道。
惠宗脸上展开笑颜,挥了挥手,申以鉴见状躬了躬身,退出了大殿。
“父皇!”申以鉴前脚刚走,龙椅后面的金柱之后跑出一个人影,一身镶着金丝线的白纱孔雀裙,翠色银修鞋,外罩一件碧蓝色宝石锦衫,头发挽了一个髻,用一根金簪穿起,面如白玉,红唇一点,琼鼻微挺,目光炯炯有神,丹凤哞,涂了些当下最时新的胭脂,正是皇帝最小的孩子,玉蝉公主。
“小鬼头!”惠宗哈哈笑道,“刚才父皇的话都听见了?”
“申阁老是朝廷重臣,父皇怎么能把女儿婚姻娶嫁之事说与外人?”玉蝉面上写着娇憨,似乎有些不乐意。
惠宗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小鬼头,你还不乐意?明天你跟着钦差去北境,在那里呆两天……”
“啊?那里怪冷的,有风有沙还有蛮夷!”
“那是云斌的驻地,小鬼头,这都忘了?”
“哦,”玉蝉一瘪嘴,“儿臣谢过父皇。”
惠宗摸了摸玉蝉的脑袋,轻声道:“父皇当年对不住你母亲,现在不会对不起你,不会……”
玉蝉只是让他抱着,不作声,良久突然问道:“我可以带申瑶姐姐一起去吗?”
惠宗一噎,心说老父亲我就是不想让申家人去,你怎么还提出来了,面上却是一脸和煦,问道:“为什么让申小姐陪你去,宫娥丫鬟们不好吗?”
“宫女我带春草就可以,不要麻烦那么多人,”玉蝉连忙道,“申瑶姐姐平日里老来宫中看我,我也出不去,父皇操劳国事也不常来找我,也只有她能陪我看书种花了。”
惠宗心里一黯,不由得点头同意道:“好,朕答应你,你自己去和她说吧,以后你想要出宫,派人跟朕说一声。”
“谢过父皇!”玉蝉高兴的跳了起来,飞快地跑回寝宫,不知去准备什么。
惠宗看着玉蝉消失的方向,深情依旧,眼里却有泪花翻动,他闭上了眼睛,又很快睁开,神色已经恢复成了往常一般。
帝王之事,万不得被感情左右,即使是亲情,恐怕也要放一放吧?